母亲老了

母亲老了，从她说话里看见

她说话总是重重复复

担心孩子们没听清楚

她讲她的男人却走不出中年就过世了

曾和他一起耕种的稻田

春耕秋收，稻谷金黄

一起交公粮，购粮

后来决绝地走了，走在蝉壳遗留的八月

一付红棺，装下了他的一生

以及他的爱恨和他人的爱恨

她讲得很深沉。深沉得夜空要起疙瘩

她深陷的眼睛藏着泪水

 溢出流成秋天的两条河流

她讲她没有改嫁，守住她男人留下的房子

以及她的孩子

她默默地承受人间

一个人抚养孩子的艰辛，她讲丁字不识

领教了无文化的苦头与内疚

她讲要子子孙孙读书做文化人

她讲我兄弟们成家已为人父

她讲她这个奶奶当得有些忐忑不安

弟媳只有两个女孩

她讲她不是重男轻女，她讲隔壁大伯

就一个女儿，远嫁他乡就剩他一人孤独终老

过世了几天发出异味才被邻居发现

她讲得如此真实无半点虚构

讲着讲着又讲到祖屋的界址

山地的界址，讲到自私自利的叔叔

她担心有一天她也走了，兄弟们

对祖上留下的东西一无所知

落入他人手中，落下许多纷争

她的心，兄弟们明白

明白母亲真的老了，母爱越来越重

重于时间，时间沉下去的

太阳还会升起

可母亲的爱越来越靠近回忆

与她讲梦里多次邂逅了过世多年的父亲一样

让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