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从窗口望出去，对面那栋白色的楼房，总让她觉得外面在下雪，哪怕是夏天她也有这种错觉。有时是黄昏，有时是下午三四点，有时是半夜起来上厕所。不经意的从窗口望出去，那些白色的涂料总是让人怀疑是雪，哪怕她心里很清楚，这样的季节根本不可能下雪。

她住的这个小城市，下雪的时候并不是很多，一年也就只两三回。有时候在旧年的腊月，有时候在新年的正月，仿佛新旧交替的时候，非得来一场雪才得以圆满。她常想起小时候生活过的那个偏僻的小村庄，村子很小，六七户人家，房子挨着房子一字排开，前后都是山，一排房子就左右为难的夹在两座山中间。

冬天，如果早上推开门看到漫山遍野的雪，家里的老人就会对着阴霾暗沉的天空，对着被雪盖住的模糊的远山，一边哆哆嗦嗦扣衣服上的扣子，一边嘴里冒着白气，说一句：明年是个好年成哇！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天空说话。可是好年成，她也常常觉得肚子饿，记忆里她的胃，很长时间都处在一种填不满的状态。对她来说，下不下雪都无所谓。甚至她有些讨厌下雪，那些铺天盖地的白色，白的太纯正，太假，太冷清，像一些带些夸张的假象，像她曾经听到过的大人们的那些谎言。那些从天而降的单薄的白色，只是暂时掩盖了所有的脏，不洁、污秽。雪一停沾着污秽泥水的鞋子从上面趟来趟去，那些污秽的泥水就像流感病毒一样四处蔓延，她不想弄脏脚上的鞋子，所以讨厌下雪。

她喜欢出太阳，只有太阳才能让她感觉到温暖，才能带走地上所有的污秽，所以她像喜欢一个人一样的喜欢太阳。她喜欢故意走在太阳底下任它肆无忌惮的抚摸，她喜欢那种温柔的抚摸。特别是秋天，她爱秋天更爱秋天的太阳，有时候走在路上，太阳的光全部洒在她身上，那种穿透身体的温暖，让她想闭起眼睛，像一片树叶一样躺下来，享受这双天底下最温柔的手的抚摸。

她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很多年前会跟一个男孩子说她喜欢下雪。结果有一天半夜下雪，她记得是圣诞节前后，那天半夜他迫不及待给她打电话，喊她起来看雪，弄得接电话的亲戚，第二天把她当贼一样的反复审了几遍，直到从她嘴里掏出她们想要的情况以后才放过她。从此那个男孩子吓得再也不敢拨那个电话，她也再也不敢把那个电话号码给任何一个朋友，对她来说那个电话如果突然响起来，凭想象都已经足够让她胆战心惊。

她知道从窗口看出去的那些白色不是雪，但是每次还是要打开窗户确认一下。对面那些白色的墙，白色的瓷砖，泛着白光的铝合金栏杆，都能让她迅速联想到雪。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墙要涂成白色，为什么不是红色、黄色、橘色……她喜欢这些温暖的颜色，这些颜色让她想起大地，想起万物野性的、原始的、蓬勃的生机。白色是冷的，月亮的颜色，一副营养不良摇摇欲坠的样子。在她心里白色差不多是死人的颜色，月亮也是那种颜色，单薄、脆弱、摇摇欲坠的腐朽。

她喜欢太阳，喜欢那些属于太阳的颜色，只有那一些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抓住她的眼睛，并且在她心里迅速燃起一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