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的老奶奶

住在一楼楼梯间的老奶奶最近好象是病了。

从我住进这栋楼，最爱跟我打招呼的就是这位老人，所以每次路过看到她，我也会笑着跟她打声招呼。

有时在路上遇见，她也会跟我说话，她的声音小小的眼底带着笑，虽然满脸皱纹但是让人觉得很美好。可是最近我碰到她都只是在楼梯口。

她常常一个人坐在靠着墙根的椅子上，有太阳的时候晒太阳，没有太阳的时候她也坐在那儿，但是椅子会稍稍的往楼梯空里面挪了一点儿，大概是害怕妨碍别人上下楼。天气好的时候，还有一只野猫蹲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我有几次看到她把碗里的食物拨给那只猫，但是最近我都没有再见到那只猫，可能在谈恋爱，这个季节确实比较适合谈恋爱。已经是春天，风很暖，太阳也很暖，院子里的花也开了，树也绿了，可是偏偏这个最好看的季节老奶奶病了。

没病的时候她的脸是蜡黄的，但是看着很健康，有些像腊肉的颜色。人岁数大了可能脸上都是这样，毕竟岁月的烟熏火燎是要留一些痕迹的。她今年已经九十三，可是最近我发现她的脸上变成了黑紫色，声音也没有原来那么明亮，弱弱的好象说不动话的样子，连眼神都是黯淡的。有两天我觉得她脸上的笑容都像挤出来的，她笑的很费劲，可能身体真的不舒服。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去医院，吃没吃药，有时候我想顺便问问她，也许我能给她拿点药，可是哪有送别人药的道理？我又怕她忌讳。她一个人住，被一扇门挡在儿子媳妇孙子的生活之外，很多年前她儿子买下楼梯口的这间小屋，做了她的起居室兼收纳室，屋子总共只有十平米左右，屋里光线很暗，我的印象里几乎没有灯，因为每次从那里经过，我什么也看不清楚，也可能是她每天睡的早不用开灯。虽然跟儿子只隔了一扇门的距离，但是我几乎没听到他们跟她聊过什么，也许是在一起久了，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她在这个院子里只有一个朋友，就是对面楼上的老奶奶。并不是院子里没有其他老人家，只是像她这么大岁数的只有她一个，还有就是跟她儿子差不多岁数的，这些跟他儿子差不多年纪的老人家，每天过的其实挺热闹的。他们的业余爱好是打牌，几个人一组围着一张破板凳，晴天打雨天也打，晴天在太阳下打，雨天就搬到楼道里打。从春天打到冬天，好像从来没有厌倦过。可是时间久了，我却有点厌倦他们。

夏天的中午吃完午饭，他们就躲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打牌，别人要休息，他们要娱乐。如果只是安静的打牌，也影响不到其他人，可是他们每次打牌都闹出很大的动静。他们常常为对方出错牌吵得不可开交，听着要多烦有多烦。他们打牌的时候，老奶奶就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安静的看着他们，可是没有人上前跟她搭腔。

她一个人贴着墙根坐着，那面墙又旧又空荡，有时刚好有一束光落在她的身上，感觉她像贴在墙上的一幅斑驳的画。对面楼上来陪她说话的老奶奶，也不能天天陪她，人家家里还有一个老头需要陪。她身体好的时候，也会出去转圈，有好几次我在外面锻炼或是从某条街穿过，刚好就遇上她，然后她站住很关切的问我怎么会经过这里，我认真的回答完她再继续走路，我一边走路一边想我自己的奶奶。

从我嫁到这里她就是一个人，我已经嫁过来十六年，所以应该她老头很早就离开了她。她有好几个子女，有的在城里有的在乡下，逢年过节的时候那才热闹，轰轰隆隆的骑摩托车的骑摩托车，开拖拉机的开拖拉机，摩托车上满满的人，拖拉机上也是满满的人，酒足饭饱后照旧坐拖拉机的坐拖拉机，骑摩托车的骑摩托车，“轰”一下潮水一样又散了。

她的儿子媳妇就站到院子里送客人，他们常常说的就两句话：慢些走啊！下次再过来玩！真是一对实诚又任劳任怨的老人，这么多人闹腾一天还能笑容满面。老奶奶这时就靠着墙安静的带着笑看着。有时也会有一两个晚辈走到她面前多交代她几句话，可能是觉得白吃白喝的闹腾一天，只顾着吃饭打麻将忘记跟老人家说话，心里有些愧疚，临走赶紧说几句话弥补一下，但是老人家并不介意，我却觉得有点难过。

有时跟她说话我脑袋里就会想起我的奶奶，也是九十几，也是那么瘦，也是说话声音很小，也是常常在一张椅子上坐着晒太阳，想到我奶奶的时候，我就想如果时光不老有多好，可是时光终究会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