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印象里清明总是要下雨的,似乎没有一个清明是春和景明的样子。虽然花在兀自的开,草在兀自的绿,春天兀自灿烂着,但到了清明前后必定会有一两场雨接踵而来。
我们原本是不打算回老家的,回乡里的一段路在修,又下了雨满路的泥泞。前两天给我爸打电话,他说早就去坟上给爷爷跟外婆插了清明,猜到我们没时间回来,也一并替我们尽了孝心。可是吃完午饭又临时改了主意,决定还是回去一趟。哪怕修路哪怕雨还淅淅沥沥的滴着。回去一家老小聚一聚,就算不能去山上祭拜,在爷爷的遗像前磕两个头也好。
2016年的夏天外婆和爷爷相继离开,这些是我到现在都不愿意再想起的事情,因为想起来总会难过。
外婆从走后我只有一次梦到过她,梦里她笑吟吟的坐在门前的场子里晒太阳,拐棍也丢了人也变得年轻了。我走过来她只望着我笑却并不招呼我,我便问她还认不认得我,她抬头笑着看着说不认识了,醒了我的心里久久不能释怀。心想外婆从病的最严重的时候,到离开的五六个小时里,我一直在床边陪她帮她按摩,一直到感觉她的身体渐渐冰凉,最后看她牙关紧咬预感她肯定是不能好了,心慌意乱哽咽着冲我两个姨嚷了两句:不行了不行了……便跑到外面场子里嚎啕着大哭起来。我妈及她的兄弟姊妹都边哭边忙着替外婆准备后事。
我一个人蹲在场子中间,四周黑漆漆的一片,仿佛藏着一些狰狞面孔的巨兽,又仿佛它们要伺机进屋将外婆掳走,我再不敢呆下去赶紧进屋里。大人们在忙碌着,我一个人呆呆的站着,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从此再没有外婆两个字让我喊了,觉得心如同掏空了一般,泪再一次涌上来。
可是我那么想念的外婆,小时候那么疼我的外婆,竟然在我的梦里说不认识我了,这得多让人耿耿于怀。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把这事讲给我妈听,我妈说外婆走之前跟她讲过,她活着的时候我们这些人对她那么好,她走后谁也不会麻烦,她只会保佑我们这些人平平安安。我知道这些事情不可信,但是还是信了。
爷爷走的那一天,我原本是可以多送他一程的,现在想来心里都是愧疚。他走的先一天,因为妹妹从外地回来,约我们下班后也赶回老家吃晚饭。
回去后听弟弟说爷爷最近身体总是不好,我去他房里看他,爷爷还在开玩笑说自己要见马克思了,我说你不会的100岁以后再去见。然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饭,爷爷因为身体不适,象征性的吃了一小口便放下了碗筷。最近一年多他的饭量越来越小,我们也已经习以为常。吃完晚饭突然变了天瞬间乌云密布,我们还在屋里说笑,爷爷进来问我们谈什么有趣的事情,我妈好像随口说了句谈什么他不懂什么的,爷爷又走了出去。这个场景至今我无法释怀,常常想起来就后悔,他是多么想融入我们的话题,可是我们却因为他老了,不懂我们谈论的这些新话题将他排斥在外。
外面电闪雷鸣风把树刮的东倒西歪,眼瞅着一场暴雨就要来临。我们都跑出来收拾场子里的东西,爷爷站在屋檐下,望着闪电说老天要来带我走喏!我一直都以为他是开玩笑,最近一两年他总是会这样念叨,说死啊死的吓了几次后看他安然无恙,我们就把这当成了玩笑。狂风过后便开始下暴雨,我们姊妹几个便在屋子里聊天,爷爷也去了他的卧室。
大概半个小时后天豁然又晴了,天边竟然出现了异常美丽的火烧云,大家都跑到门外去看去拍照片,觉得好多年没见过这样的奇异景象。我却有些隐隐的担心,总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第二天我们回去上班,跑去跟爷爷打招呼,爸爸说爷爷晚上不舒服了一晚上,这会刚躺下你不要吵醒他。我便在门口看了看,又默默退了出来。心想他躺躺休息一下就会好的,从前很多时候都是这样。他不舒服了,吃几天药打几天针慢慢就又好了,就又有力气跟我们说话,跟我们笑了。可是这一次等我回城里,接到妹妹电话说爷爷已经在医院情况不太好,那一刻我真想插了翅膀飞回去,半个小时后我还在这边联系医院收拾衣物,妹妹电话过来说爷爷已经不行了。我知道最后一刻没能够陪在爷爷身边,已经成了永远的遗憾。
这个曾经对我最好的人,永远离开了我,曾经在我的人生中给我讲道理,鼓励我,支持我的人永远的去了。爷爷走后的一年多的时间,我常常梦见他,醒来觉得甚是安慰,觉得爷爷还没走远,他一定在某个我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关注着我。不是说人走后都会变成星星吗?他肯定也是变成了星星,从爷爷走后我常常会不自觉的抬头看星空,觉得最亮的那颗星便是他慈爱的眼看着我,心里便会觉得宁静坦然,觉得这个世界再没有什么值得计较。
人的一生何其短暂,不外乎生死的轮回,从来到这个世界,便无法回避“死”这个沉重又严肃的话题,正因为有了它才让活着的人警醒:既然谁都无法回避死亡,活——就要好好活着。清明是祭祀的日子,但也是春意盎然神清目明的季节,古人真是智慧,一边是寂寂的死一边是蓬勃的生,这生死的对话,我想唯有好好活着,才对得起已经故去的这些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