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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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上
山坡上，那么多的牛羊低头吃草
那么多的石头
都放弃了言说，它们却都是见证者：
草木绿了又黄
黄了又绿；牛羊一批批长大
又一批批被运到山外
牧人从来舍不得让皮鞭
打在牛羊的身上
挤奶的女人，从来都会给羔犊子
留一口奶水
当你站在山坡上
甚至站在它们中间
你就会感动的流泪
——它们一抬头
世界就会马上温柔起来
梯子
立在山墙上一把苦命的梯子
慢慢朽败在岁月的深处
木质的立柱上，适合苔藓生长
也适合月光顺着流下来
曾经有人顺着它，爬到屋顶上
揭开过一片青瓦，给狭小的空间一片月色
也有人站在上面
看到了远方；更有人顺着梯子下来
一直下到泥土里
人间陡峭
正需要这样的一把梯子
日月之长，可以朽败一切
日月之短，甚至来不及抬头
一生也是
一天也是
痉挛
我面部的肌肉
突然痉挛起来
我的面孔
在间断地变形，像我有另外一副面孔
生活在这个陌生的世界
举目无亲
我背负着行囊和肉体，行色匆匆
我为一日三餐奔波
像一只孤狼，在旷野游走
我有扭曲的面庞
也有为获得晚餐铤而走险的野心
我抱紧双臂
穿街走巷，像一股风，吹到哪儿算那儿
不是因为紧张
是因为我把自己的疾病带到了异乡
敲钟的人
敲钟的人，喜欢生活在高处
靠山下人的接济
独自在山顶生活了二十多年
现在他老了
一口钟比他更老，悬挂在亭子的檐下
每天，他都会按时请出
铁里的嗓音
更多的时候，钟和钟所占有的铁
沉默不语
每天定时敲响这钟
就像释放积压在身体里的愤怒
和孤独。狠狠地，让声音
传出更远
我们邀请他
敲响了那一天的第二次钟
仿佛那一天就变成了两天
所以，他的神情格外紧张
枯瘦的手臂
像老朽的钟槌，一下一下
抖动不停
河边
扭动着身子的流水
有着妖娆的美
两岸的油菜花
是蜜蜂和蝴蝶的家园。那么多的花
那么多的风
喧嚷着
赏花的老板娘，丰腴的胳膊，白白的
包着诱人的脂肪
她的回眸一笑里
夕光漫漶，晚风荡漾
暮色里，我们可以尽情地拼酒
也可以放浪地聊女人
“多回头”农家乐的老板娘，有蛇一般的腰肢
油菜花一样的芬芳
敬畏
敬畏一座山
就是敬畏山上的小庙
小庙里的钟声和袅袅的香火
就是敬畏一枝草，一棵树
一块石头，石头上沉默已久的苔藓
敬畏一条小径
默默地爬到山顶，又消失的
无踪无影
敬畏那一抹夕光
从碑石上下来，没有弄出一丝的声响
敬畏那个瘸腿的老人
长时间跪在坟堆前，嘴里念叨着
他稀疏的白发
被风吹成了一蓬乱草
敬畏时间
把暮色慢慢地送到山上
寂静像纸灰，轻飘飘的
吹得到处都是
站在洮河边
巨石卧于水中
更多的水绕过石头，流向下游
而石头不动
石头上暂时落着的一只鸟
左顾右盼，时不时用尖喙
在羽毛下疗伤
好像时光忽略了它们
时光只专注于那落花，那流水
空气潮湿、腻滞、腥膻
我的不安
仿佛由来已久
浪花激越
围绕着一块石头和石头上的水鸟
落下又溅起，无休无止
犹如人间之烦心事
——我所觊觎的
是那些从上游而来
又匆匆去往下游的，将会获得
多少落差
——我所关心的
“是谁的心跳
正消失在另外的波动中”*
*胡弦诗句。
草原上
在草原上，我才真正感觉到
一棵草活得不容易
在草原上，我才真正懂得
以前所见的辽阔
不算辽阔
马儿陪着白云
可以跑上几天；花儿顺着风
可以美美地香上好几天
一棵草，更多的草被送进到马的嘴里
但它们从不认命
从哪里跌倒，就从那里爬起
绿了又枯，枯了又绿
多少年了，它们还活在鹰翅膀下
马群吞没的是黄昏
而不是小草
天边的星群
不是帐篷里的灯盏
而是滚动在草尖上的露珠
故居
岁月里的烟缕
从古木的背后飘出。木纹清晰而苍老
但仍稳固地支撑着
人间的信仰。出出进进的人
似乎都有一颗虔诚的心
我们拜谒的是古旧
我们崇拜的是遗留下来的
只言片语
他端坐如故
多少年，保持着固有的身板
和面容。他看到的
我们不一定看到
我们看到的，他也不一定看到
长袍马褂的时代早已过去
而他自始至终
穿着这一身
端坐在那里
借助微弱的光线
我们才能看清衣袍上的皱褶
借助四季
我们才能感知到人间的冷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