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急着回家的人（组诗）

干旱的草原

旱獭抬头

风会盖住所有的耳朵

牦牛的蹄子

刨着草根

达英的袍子上

落满尘土

她的发辫

是草原最蓬勃的一丛草

干旱的草原上

落一滴雨

也能让一棵草抬起头来

天空里盘旋的鹰

是一块含雨的乌云

记住它吧

它会给你一颗焦渴的心

带来雨水

草原之晨

草原的风，翻阅着金露梅的芬芳

鸟雀们，不停地传递着

一头与另一头牦牛的秘密：

荷尔蒙气息

在持续地漫漶

温柔的草地上

那么多的嘴唇

舔舐着辽阔与腥臊

石头的词语

呈现出鲜艳的红色

飞鹰的翅膀

翻卷出一波又一波流云

雾气还没有彻底散去

露珠还在滚动着

昨夜的梦

流水用它曲折的行程

告诉我：低处永远是宽广和博大的

可以接纳所有的

往昔和来日

洗净身子与洗净灵魂

一样重要

旅行者独对自己：卸下行囊

混入牛群，忘记恩怨

活好每一天

牧牛人

支起锅灶

煮上牛肉

撒几簇地椒草

就会烹调出草原最美的肉食

好客的达英

笑声里，酒香四溢

木讷的丈夫

把一段旧时光反复打磨

他腰间的半个月亮

咣当咣当的

像溪水一样清亮

骑上摩托

追赶牛群

扬起鞭子

抽打野风

把牦牛赶往

青草最肥的地方

把最美的青稞酒

献给远道而来的客人

沿途看看

十万大山中，一只蚂蚁艰难跋涉

漫长的旅途

靠两条锃亮的铁轨在延伸

行进的人，被飞驰而过的火车落下

成为沿途风景的一部分

荒草分两边

逼仄的小路，一直跟着铁路

没有具体的目的地

我只是沿途看看被秋风吹黄的野草

看看谁是急着回家的人

看看铁路边的斜坡上

几只鸟雀追逐着秋风

认领自己的稻粮

看看低洼处

安静地接收着秋天的流淌

我的行程根据落日而定

我只是每天都走一段熟悉的路

我只是想看看

众生在秋日里

忙碌的一部分

错愕的一部分

悲伤的一部分

无助的一部分

清洁工

我在室内迷蒙着

一种单调的声音，持续传来

迷迷糊糊地抬头

看见窗外，一个穿着工装的女人

一下一下，扫着落叶

她机械性的动作

专注，认真

对我的注视毫无觉察

其实，窗外这条路

平时很少有人经过，扫与不扫

都不会影响行走者的脚步

但她扫着，一下一下

像是这样的重复

很有必要

而我，把一本实在看不下去的书

压在肘下

长久地注视着

她太像我的母亲了---------

花白的头发

佝偻的腰身

不歇的劳作

为了养家糊口

母亲觉得

只有不停地劳作，才能对得起一家人

和那微薄的报酬

那一年

旷野长满了野花

野花上落满了蝴蝶

长长的铁轨，泛着刺眼的光

我们的行走

缓慢而持久

绿皮火车开过来了

绿皮火车又开走了

我们继续行进在铁路上

你把丰腴的手伸向了我的手

而手中绽放的花朵

依然芳香

有时候我们停下来

看看铁路边的野花野草

说说闲话

有时候我们追逐着跑起来

但很快就停下来，抱在一起

你清澈的笑声

像坡下的那泓碧水般荡漾

从不顾及那由远及近的又一列火车----------

那一年

你坐上火车去了远方

那一年，我有很多的坏脾气

也过得极不如意

那一年，铁路两旁

野花开得比今年还猛

我手中的那朵野花

倏忽间，就枯萎了

月夜，湖畔有大片的寂静

无骨的苇草

随风起伏，像我曾经一段时间的生活

隐藏在深处的叫声

时断时续，我不能确定方向

也不能借助一块石头

去打扰湖畔大片的寂静

湖面太过宽阔

盛得下周围的一切

像草木大地，容得下闲散的脚步

也容得下

月亮的清辉，洒满夜空

也洒满

万物的窗口

在高处

险峻之处，总有一棵树

斜出枝丫

凌空提醒：非一般人不可抵

身下的悬崖，深不可测

在高处，却总恐惧低处的隐秘

从不担心偶尔的一次失足

白云在高处

白云永远在我们的头顶，依然伸手

不能触及

人间的陡峭处

也生长出一些小花，也有蜂蝶光顾

可见，人类到达过的地方

总有事物提前到达过

在高处，我们看到了平时

看不到的物事

也丢弃了一些经常看到过的物事

在高处

我们如蝼蚁，如浮云，如微尘

行进

那么多的山，一座跟着一座

那么多的石头，一块挨着一块

你骑着宝贝单车

行进在砂石路上，一路颠簸

苍鹰翱翔在天空里，似乎从不关心

一个远行的人

若国道318线，一直延伸

那么，你的行进就不能停歇

行进啊，总能看到动物的残骸

它们最终都死在了路上

沿途，你看到过荒凉

也看到过割面的风

吹着一座山丘在前面跑

沿途，你看到过独狼发蓝的眼睛

唯独没有看到过夜空里的星子

落在帐篷旁

行进啊，这么好的河山

不愿让你死去

-------它还没有把你看够

山南

山南的草绿了

满坡牦牛的嘴唇火辣辣的烫

山下的油菜花开了

忙着念经的蜜蜂，把甘甜带回蜂房

把风留给花朵

心爱的女人背回了

今晨的第一桶清水，熬出的奶茶

像昨夜的梦一样香甜

牧牛的汉子

挤奶的姑娘

都披着一袭霞光

你若有情

请许下今生最虔诚的愿

你若爱上红脸庞的姑娘

就请牵上她的手

在草地上大胆地舞上一曲

把风留给花朵，把山坡留给牦牛

把心爱的女人娶回家

把最甜的蜜留给爱人

把最苦的汁

自己饮下

活计自己揽下

远行路上

湖水真蓝，蓝的让人心碎

野骆驼真憨，憨的让人心动

大风起兮，满滩的砂石

会打疼一个人的行进和欲望

满天的乌云，一会下雪，一会下雨

一会就不见踪影

诵一会经吧

今夜的歇息地

就在眼前

尽管破败，但足以庇护肮脏的肉身

湖边坐一会吧

也许会碰见迁徙的鱼群

雪山上望望吧

也许会看到金光

披满山坡

远方在哪里

你的目的地就在那里

你说，这一趟回来

就迎娶她

你还说，如果回不来了

就下辈子迎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