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日子是熬过来的（组诗）

有些日子是熬过来的（组诗）

惠永臣

草

草原上，草是最伟大的

它们为牛羊提供了奔跑

为帐篷提供了月亮

为游人提供了好奇

草原上，每一棵草都是神允许的

每一棵草的上方

都有一片天空，就像每个帐篷里

都有酥油茶，都有卓玛

都有爱的声响

风来了，每一棵草都会倾伏

雨来了，每一棵草都会挽留几滴露珠

牛羊啃食过的地方

草低下了身子，寻求再一次长高

在草原上，认一棵草作亲戚

你会幸福的

因为春风一吹，它就会绿给你看

雪一落，它就会埋住身子

给你世间最干净的白

草原上，你不要去轻易伤害一棵草

因为，神是不允许的

我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仿佛一颗星子

仿佛一块乌云

这一刻，我内心辽远

可以装下天空里那只鹰的飞翔

和它尖利的思想

久久的，它不肯落下

身边那只张惶的獭兔

何时才能放下悬着的心？

在一块巨石上

我坐了下来。须发飘飘

草原的秋天一下子黄到了边

收割牧草的机器

一趟一趟的，被打卷的秋天

有着凝重的气息

这一刻，远在天边的故乡

无法够着

我年迈的双亲，他们仍放不下

那几块薄田

现在，正是他们庄稼收割的时候

琐碎的生活

暂时可以放下

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就别提了

离愁别绪就不提了

我的双亲，背着一束光

在场院里，给扛回的庄稼苫上了一层

挡雪的草帘子

这一刻，一只鹰的故乡

是头顶的这片天空，我的呢？

它有利剑，我有琴心

这一刻，我却像个无家可归的人

“坐进冬天”

游柳州城

先是一股风挤了进去

接着，是另一股风挤了进去

豁口太小了

只供一个人侧身而过

遗弃的城池里

荒草遍地。有几块石头被风磨着

有散落的砖瓦

未被认领。有一只落荒的蜥蜴

惊恐中找错了家门

仅仅看到这些

再没有其他的什么，让我流连

站在土墟上

四野空空荡荡，一下子感觉到了

人世的孤单

我长吼了一声，惊飞的一只鸟

稍后又没入草丛

我又长吼了一声

再也没有看到它飞起

这一刻，我有些失落

不由得揉了揉眼眶

林中小花

松软的腐殖质里

竟然长出一丛小花，在风中摇曳

细细的枝干

像一根针钻出地面

开出素淡的花儿

也竟然有一只小小的蜜蜂

陶醉其中

高大的树木，遮蔽着阳光

细碎的光斑洒在枝叶上

像它拥有了人间所有的幸福

一朵，两朵，好几朵

齐齐地开着。静寂的林子里

这细微的喧闹，不易觉察

除非你低伏下身子

除非你喜欢这样的场景----

秋雨中，一朵野菊兀自开着

秋雨中，我看到一朵野菊兀自开着

路上没有行人

泥泞的路面上，我的脚印杂乱

它微微的摇曳着

像是点头，又像是招手

素淡的花朵上没有蜜蜂

只有几滴水珠，安静的像是从未被打扰过

这条路，我走过无数遍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它

晨雾刚刚退去，雨水还没有停歇

天气已凉

一朵野菊开了，迎纳着一场秋雨

我用手指轻轻动了动它

几滴水珠顺势滚落了，又有几滴

悄然落在了花蕊里

它的接纳那么坦然

雨继续下着，也不会浇灭黄色的火焰

我和一枝野菊花

显然是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雨

这样的寒凉

蝴蝶

黄叶飘得有些浪漫

我们挽手经过一棵银杏树下

恰好有一片

落在她的发髻上，像一只漂亮的

黄蝴蝶

风的指甲

掐住了什么，什么就会跳动

喊疼的声音

我是听得见的，在这一刻

拐过一幢楼后

地面上铺了一层，懒散的女人

用扫把漫不经心的

要把它们扫在一起

这么多的蝴蝶挤在一起

就没有那么漂亮了

如果不漂亮了

这个秋天，我能给谁

去做长久的倾诉？

等人

又一个好看的女人

挤进茶座。小镇已临近黄昏

夕光留恋玻璃幕墙

我留恋闲散的人，有大把时光

可以浪费

又一个戴着眼镜的小伙子

挤上了公交车

他的背影那么单薄，而秋天已深

我不由得抱紧身子

替别人的冷暖担心

好人得长寿

小城里那么多的人，谁好谁坏

难以分清。他们似乎走同样的路

吃同样口味的饭食

我只是站在街边等人

看到了这一切

而我所等的人，她还没有来

也许，压根就没有我所等的人

今夜，我说......

我说我小，相对于神山

我说我大，相对于蚁虫

今夜，我独对星空

那里的热闹，我曾分享

今夜，我孤守帐篷

这里的寂寥，我需面对

神，说是存在的

我们却无法看得见。但她确实存在

要不，我们的信仰

将何靠依？

今夜，人间甚远

我只能与自己相守

我分享自己的孤寂，也分享自己的安妥

我知道：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圣湖

再仰承一会，神山会显

今夜，我的心跳

会是雪原最响的鼓声吗？

我的睡眠

将为谁腾出最大的呓语空间？

今夜，这片雪原是我的

也是不远处那匹孤狼的

一朵迟开的向日葵

一朵迟开的向日葵

留恋着秋日的阳光

和一个人长久的凝视----

“这光的集市”

这暮色里，悄然低下头颅

在布尔津，最引我为傲的是

我看见了它

集聚着如此多的明亮

在秋风里

需要多少蜜蜂，才能称赞这样的喧腾？

不是孤独

不是遗忘

默默端庄的一葵花盘，收留着落日

一天中最后的温暖

让我的旅途，仿佛一下子

不再迷茫

这是父亲的一朵

也是母亲的一朵

在遥远的内地，他们应该迟缓地

收拾着晚餐

而他们的儿子

还在寂然地游荡。我的窘迫，我的无助

他们是不可能知道的

担心

他们说，地球活过了几十亿年了

我就欣慰

他们说，地球再过几十亿年

就会毁灭，我就伤心

也很担心。那时候，我的后代多么可怜

他们也有宝贵的生命

他们也需要好好的活着

没有了地球

这些都是空想

我真的替他们担心

他们的身体里有着我的基因

我担心他们

也在担心我自己

好好的地球

怎么说毁灭就毁灭了呢？

几十亿年后，我的后代

都叫什么名字

他们过着怎样的生活

我不需思考，也无法打听

我只是担心

一旦地球不在了，他们该到哪里去？

一想起来，我就伤心

就希望这个地球

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存在着

书

一本书，保持着固有的矜持

在自己的位置里

沉默寡言。阳光透过窗户

送给它些许温暖

更多的是尘粒

无孔不入，在字里行间

留下杂乱的足迹，像雪原上

独行人的脚步

一本书，扣押着一群文字

这些沉默的文字，像沉默的个体

与邻居保持着固有的距离

把一个冗长的故事

一直押解到最后一页

才交代清楚----

结局不够圆满

总有纠结不能释怀

这个看似有序的小世界，也充斥着

难以置信的争斗

小小的文字

暗藏着玄机

不到最后一刻，无法知晓

甚至成为迷案

它们的发声，往往借助翻阅者的手指

和眼睛

曾经的翻阅

曾经的折痕

依旧存在。它已经在最后

交代了所有的秘密

现在，它只能在书架里，有一个固定的位置

像一个人最后的归宿

早晨

一把韭菜和它们携带的泥土

正走在进城的路上

而几簇小白菜

安心地站在田里，亮汪汪的水

在根部慢慢凝结

一个稻草人

仔细地观察着，她还不知道自己的使命

早已终结。空空的袖管

从没有放下来过

要从以往的生活中离开

还是不太容易的

露水的嗓音明亮

泥土的底蕴深厚

着朴素衣衫的女人，她的手上

还带着泥土

她的笑里还藏着星星----

拎着菜篮子的是母亲

讨价还价的也是母亲

菜市场的早晨是母亲的

有着毛边的纸币是母亲的

想起你

在一片苍茫中，很容易想起你

希望你停下手边的活

擦干汗水

听我给你一股风和一片雪原

这个世界，我们从来都是善待的

我也愿意遵从内心

远离你，是为了更好的亲近

现在，我孤身一人

你的好脾气，我想起来了

你的茶饭，我也想起来了

有风，我就会流泪

有月，我就会失眠

有一桶方便面，我就会满足

有一顶帐篷，我就会心安

有一个人，驻在心里

我就会幸福

“有些日子是过过来的

另一些，则是熬过来的”*

这我是相信的

这一刻，我对着远天，双手合十

愿你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愿你，忘掉我，又把我深深地藏在心底

*张子选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