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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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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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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里

公园里,春天还是来了,尽管来得迟了一点,不要紧,只要来了就是好的。

公园里,有一架廊道,白色的柱子上,横跨着一道道刷成红色的梁子。压在柱子上的梁子,分布均匀,一道一道,像画在纸上的平行线,一直从这一头画到那一头。柱子也是均匀分布,柱子与柱子的底部,用青石板做成的石椅子相连,构成一个整体。

夏天的时候,总有人在廊道下面的椅子上坐着,聊天,玩手机,谈情说爱,也有发呆的人。你就是那个经常发呆的人。你目不转睛的盯着一根草,或者一朵花,甚至几只虫子什么的好半天。你不想什么,也似乎想着很深的什么,好长时间,也不动一下身子。

廊道的两边,种着爬墙虎。这些爬墙虎,一到夏天,扯出枝枝蔓蔓的,碧绿的叶子密密匝匝,围成一个庇荫的隐秘的去处,是这个公园的一道风景。

现在,春天首先是从这些黑枯的爬墙虎上来的。春天蹲居在枯枝上,先是枯枝像被谁的手拂动了一下,隐隐的有些微的激动,这你是看不见的,只有春天或者还有点凉的风能看见。春天很有耐心,从一根又一根枯枝开始,慢腾腾的,像有心事的女子,接着,春首先唤出来的是一点、两点、很多点的绿叶,羞涩的像少女,有些矜持,有些羞赧,但就那么一会儿,有可能是一眨眼功夫,她们就长出来舌尖般的叶子,像是谁在催着,先是从枝稍开始,被慢慢地赶到根部,等到根部有了彻底的声色,整个爬墙虎就活泛了,扯成一片,一大片,最后,整个廊道就被她们围住了,围成了风景,围成了屏障。

去年冬天是少有的干旱,一冬天几乎没有落一场雪,这些爬墙虎和这些小花小草还是挺过来了,它们一冬天一定是互相鼓励,互相搀扶,共同战胜了严寒和干涸。现在,这些爬墙虎仿佛刚刚清醒过来,透出了一点点星星般的碎绿,不要紧,只要你有耐心,你会看到它们长大,长成一片。现在,一位穿红色工装在事故中受过伤的男人,正一瘸一拐的扯着一根黄色的塑料管子,把还有些冰凉的水,源源不断地浇到它们的根部,这些水比春风的性子还急、还烈,咕咕咕地,一头扎进了泥土。如果你细心一点,你就会看到爬墙虎的枯枝已经活动开了手臂,仿佛准备要大干一场。虽然它们有些贪婪,但没有办法,它们需要这些水。枝子是枯了,其实还没有真正的枯,枯只是一种表象,它们要把体内的那些交织在一起、有些错综复杂的管道收缩一下,只要春天一来,它们就舒展开这些管道,让根部吸收到的水,顺着这些隐秘的管道,源源不断输送到需要到的地方。那些叶子遇到了水,就会甩开性子疯长。

有鸟雀更好。公园里有常见的鸟雀,它们一年四季守着这一片区域,找寻着虫子、草籽等食物。它们守住一个地方,不轻易变心,就像这些花花草草,一旦把根扎在这里,就没想着离开这里。就像那浇水的人,自受伤后,被分配到这里,就死心塌地地呵护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从没想过离开。其实,这个公园所在的矿区,工作环境是相当艰苦的。这里的工人,面对着这样的工作环境,踏踏实实地养家糊口,很少有人轻易离开。他们知道,自己身上只剩下力气,再什么也没有。这地方只要有力气,就有饭吃,如果离开了这里,他们就不知道怎么讨饭吃。这些踏踏实实留在这里的鸟,它们的想法可能和这里的人一样,与春来不来这里都没有关系。但有些鸟,就不是这样了,比如燕子,布谷等,它们择环境和天气而行,如果春风一吹,它们不远万里,来到了这里,与这些老居民争抢食物,但秋风一吹,寒霜落下,它们就不约而去地飞走了,一点留恋也没有。这一点,惹得花花草草很有意见,但它们也没有办法。现在,它们也来了,来到了这座公园,不停地翻飞,寻找着食物。

浇水的人,好像这个世上不存在他这个人一样,有一搭没一搭的,漫不经心。这不,他现在坐在花坛边上,把那只伤腿平展地搁在平台上,先是用手摸了摸,似乎还有些疼,随后,张望了一会,摸出了烟卷,把烟卷往台阶上轻轻弹了弹,并用嘴使劲吹了吹烟嘴,才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并不急着点燃,而是向远处望了望,然后慢慢地对准烟卷。抽烟对于他来说,好像仅仅是一个仪式,半天抽一口,慢慢地把烟圈吐出来,像一尾鱼在吐水泡。他可能陷入了回忆,想起曾经的工友,那一次的事故,他们永远地离开了。相对于他们,他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这些爬墙虎是他栽植的,正是他种下了这些荏弱的苗子,让这个公园有了这一挂即将泛绿的爬墙虎。但一下午,他都没有过度关注这些爬墙虎,甚至近前一趟也没有,只是远远地,把水管子放在提前刨好的简易土渠里,任由水去接触这些爬墙虎,仿佛他种下即可,就任由它们自生自灭似的。

这不,几只蚂蚁也开始劳作了,它们瘦小的身体,像一点点黑暗。它们背着自己的黑暗在移动,一会儿在土坷垃上,那里有一点水,这足够它们喝足了,不经意,它们就把自己的黑暗移到了刚刚吐出叶子的爬墙虎上,是它们最先看到绿色的。它们也不贪心,看一会挪一个地方,不像你,静静地盯着一个地方看,看的春天都不好意思了。这么小的生命,也知道奔波,也知道只有通过劳动,才能吃饱穿暖。

爬墙虎旁边的一棵小杏树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一朵又一朵淡淡的花儿绽放了,在微风里,羞答答地点着头,它也许有一点小心思,被蜜蜂或者蝴蝶知道了,它们飞过来,帮助传递信息。一朵与另一朵,就这么接触到了。还有那几朵蒲公英,它们似乎更早读懂了春天的意思,地皮刚刚酥软,就顶破地皮爬了出来,就在爬墙虎的根部。别看它们弱小,它们却有惊人的毅力,已经开出了一枝又一枝的小黄朵,颜色挺真诚的,没有一点杂质,纯纯的黄,迷人的黄,黄的自在,一点也不矜持,像顶着一顶小黄帽。是它们抢先得知了春天的讯息,它们虽小,蜜蜂蝴蝶也不嫌弃,照样光顾它们,在上面尽情的舞蹈。当然,还有其他的一些小草,也开始喧闹了,比如,马兰头、艾草,车前草、狗尾巴草等,它们谁也不甘落后,借着春风,一股脑儿地醒过来,探出头,外面的世界总是新鲜的,它们的好奇不足为怪。虽然那个穿工作服的男人,去年曾用一把老锄头锄过它们,但它们不甘心被斩草除根,顽强地抵抗着,只要根系在,第二年照样是响当当的一蓬草。高大的爬墙虎也从不嫌弃它们,没有谁能踩上它们一脚,它们放心大胆的在爬墙虎周围娇羞着,用它们的迷人给春天一点细微的甜蜜和色彩。

一个女人过来了,两个女人过来了,更多的女人过来了。她们提着音响,开始跳舞了,夕光打在她们的身上,她们看起来像是裹着一层淡淡的、漫不经心的金缕衣。她们似乎年岁也不小了,但她们不相信自己老了,努力地让自己年轻些,努力地跳,使劲地跳,像是把积压在身体里几十年的力气都用了出来,犹如这些爬墙虎,它们也是把积压了一个冬天的力气使了出来,不多的时辰,它们就从黑枯的颜色变成了绿色。只要变成绿色了,它们就不怕没有活力了。

音乐声音很大,充盈了整个公园,连爬墙虎的叶子上也爬满了音符,跟着她们的舞步在跳动。你看,一片片的叶子,有节奏感的舞动,不停下来,就是不停下来。围观的是些男人,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男人越是盯着她们,她们越是跳得起兴,和春风越吹,爬墙虎就越绿得快是一样的。

浇水的人,慢慢地收回黄色塑料管,就像远山收回夕光一样,不急不慢,不慌不忙。他边走边收,好大一会儿,那根水管子就在他的手里卷成了几盘子,还有水从水管子里流出,但他不在意,眼睛也在那些跳舞的女人身上绕来绕去。连这么美的杏花,他也没有兴趣。杏花一簇簇的,那么拥挤,那么喧嚷,却没有了蜜蜂和蝴蝶,没有了它们,杏花好像也不介意,继续开着。一个枝头与另一个枝头之间的空隙,恰好可以让春风穿过,让目光穿过。

公园的路灯亮起来了,爬墙虎的绿叶上有了光点,像夜晚的湖面,星星点点的,有可能来自人间,有可能来自星空,奇妙得很。灯光下,公园更迷幻了,有阴影的地方,藏着细小的声音,仔细听,很有节奏感的,那是些还没有休息的虫子,它们开始唱了,但音响的声音盖住了它们的声音,需要用心听,才能听得清楚,但它们不在意,只是不停地唱,你响你的,我唱我的。

那些跳舞的女人还没有散去,不过,现在她们似乎累了,三个一堆,五个一簇,坐在一起,开始拉家常了,这是她们永远也说不完的话题,很多很多,有爬墙虎的叶子那么多,不过她们的话题,没有光点闪动。她们都是矿工的女人。男人们在井下开采煤炭,每天披星戴月,工作都在十几个小时左右,他们无暇也没有功夫顾及自己的女人,一月少得可怜的休息日,他们还要补觉,对夫妻之事只能草草了事。他们的女人很闲,用男人挣下得钱打扮自己,潇洒自己。

你也该回去了,但你还不想走,你想看看爬墙虎在夜间是怎么度过的,它们在灯光下,会不会也要停住活动,也要美美地睡上一觉,做个好梦。你好奇的捉住一片叶子,借着灯光,你想看看,与白天有什么区别。事实是有区别的,好像绿的更深了一些,犹如盛夏的雨后。

她们终于走了,留下了一大片空旷的园地被灯光照着。这些灯光,没有了女人,似乎也打不起精神,模糊的光晕有些无所事事,有些落寞。但公园还没有彻底安静下来,偶尔还有几对情人从那里走过,走向不远处,那里有一片草地,草也开始绿了,那里还有个亭子,真是个好地方,但你很少去过那里。一个人去那个地方,没有意思。

夜色有点深了,公园显得安静多了。你似乎还不想走。月亮上来了,圆圆的,它把光影洒下来,洒在公园的角角落落,洒在爬墙虎的身上,蚂蚁的身上,情侣的身上,你的身上,你似乎感觉到了些微的温暖。月光下的爬墙虎更是迷人,它们真的没有休息,借着月色,还在继续抽芽,继续让小小的叶子往大里长。现在是好时光,一刻也不能耽误和辜负,叶子只有长大了,那才叫壮观。这个场面你早先是见过的,在一家水厂的三层办公楼前面,瀑布般的爬墙虎占据了整个楼面,连窗户也看不见。爬墙虎是给一点春风,它就兴奋的不得了。你拍了好多照片,现在还存在手机里,时不时翻出来看看,这么壮观的爬墙虎,你是第一次见到,你想,那住在大楼里的人,是多么的幸福。一抹爬墙虎的瀑布自高处倾泻而下,这漫漶的绿,恣肆的绿,狂妄的绿,会给人带来什么样的心境?当然,廊道周围的这些爬墙虎,远还没有达到水厂那样的境界,但它们是有目标的,假以时日,它们也会像瀑布一样,占据廊道的所有,让你惊叹。

因为疫情的影响,去年就耽搁了去公园,看看这些爬墙虎,这些虫蚁,这些小花小草。疫情让人减少了外出,减少了团聚,减少了应酬,但花花草草们不害怕疫情,或者疫情对它们没有影响。去年,它们肯定和往年一样,尽情地生长,该开花的时候就开花,该长叶子的时候就长叶子,一点不受影响,但你觉得失去了一年的光景,就像谁从你的年龄里挖掉了一小块,让你很不舒服。但你不愿沉浸在过去,所以,今年,你要经常来,多陪这些花花草草,其实它们是有生命的,懂得你的心境;所以,今年,只要春风一吹,它们就竞相抽芽绽花。春天芬芳的、醉人的、温和的气息,充盈着这里,这里的一切都领受到了春天的恩赐。这么想的时候,你心安多了。

矿区原来是一片沙漠,风一吹,到处都是沙尘,连个干净的衣服都穿不成。这里有一句俗语: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很形象。自从有了煤矿,矿上的领导非常重视绿化,每年都会拿出一定的资金用作绿化,十几年过去了,终见成效。现在到处绿树成荫,鲜花盛开,一座座花园相继建成,成为全国最美矿山。这座花园原来就是一个垃圾场,曾经的臭气熏天变成了人们休闲的好去处。美的环境,足以美化人的心灵,矿山多次被评为全国文明煤矿。

夜深了。夜更深了。

你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公园,离开了这些爬墙虎。你是害怕耽搁了这些爬墙虎抽叶子的过程,你担心没有人照料的爬墙虎,会不会因为失落而放弃抽叶子?如果真的放弃了,那么这个公园的夏天就会失去一大半的姿色,这是多么惋惜的事情。

但你还是离开了,暂时的离开了。留下一座公园和那些爬墙虎,在夜色里披着一层灰暗的衣服,慢慢地等待黎明和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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