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不合时宜的生活（组诗）

风太大

风太大。我和一只白鹤的命运

大致一样

空阔的公路上，一蓬枯草气喘吁吁地

跑过来，也没有来得及打一声招呼

就提前进入了冬天

我没有所要等待的人

所谓远方，不过是路的尽头

有一场大雪在下着

偶尔会有一辆汽车经过

它带来的寒流，会让一枚白羽

腾起又生无可恋地落下

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公路两边是良田，也是荒野

不事稼穑的我

无论怎样，也不会懂得收割之后

内心的荒芜

风太大。白鹤与夕阳

都有快速落下的想法

而我，只是在一条道上

走到黑

秋风里听鸟鸣

鸟声里有落叶

鸟声里有一个人的张望

秋风一吹

身上加了一层衣裳

而钟声，一如既往的苍茫

上山的路

像一首长经，长时间念诵不完

立于陡峭处

形销骨立的一个人

感念世上

有那么多的鸟鸣陪着

蓬松的白发

随风而舞。一个人的老年气喘吁吁

一个人的老年

处于半山腰，临秋风，听鸟声

早已忘记了

中途并非终点

站在铁路上

这是一块善于延伸自己的铁

被无数的石头簇拥着

这一刻，我想到了星空

这一刻，不会有火车通过

我站在铁路上

是那么无助，又是那么坦然

月亮耐心地照看着空阔的原野

和一个孤单的人

这些年，我经常走在铁路上

但从来没有走远

在茶托小镇

我活老了自己

看着扯向远方的铁轨

我蹲下来

用手敲敲，它还是那么低调

持续用一种声音

回馈着一个内心无比空旷的人

在马牙雪山下

一朵云彩远远的来

又远远的去了。没有落下雨水的天空

暂时被一只鹰掌控着

一片荒漠里，蜥蜴快速逃离

谁是不速之客？

谁是跛脚的旅者？

慈悲的远山，上身披着袈裟

下身挂着几片云的衣衫

一条小路，却不能通往那里

一条小路，会把你引往何方？

雪水善于走捷径

现在，汇集在你的脚下

可以照见前世和来生吗？

往前一步，透骨的凉

让你不敢再去亵渎这一湖的圣洁

往后一步，磕脚的石头

让你知道，尘世的苦痛

随时都在

立于湖畔

你有大面积的悲伤*

也有针尖的喜欣——

你又看到了夕光在抽走之前

雪峰施舍于你的万千黄金

*化用单永珍诗句。

夜宿黑河边

暗夜里，看不见流水

只能听见黑河的梦呓之声

磕脚的石头

还没有睡去

遥远的星辰，照不到隐秘的对岸

白天里，对岸那个挥动头巾的女人

进入了谁的梦乡？

白天，用三块石头支起的灶台

这一刻，还有几粒不安的火星

在风中跳动

我知道，黑河不会停歇

隐约的山峦，是否收走了白天的倒影？

高大的柳树，我能不能

把它们的阴凉带走？

婉转的调子

唱起来了。同行的诗人

也失眠了，他踱步的声音

犹如夜风走在青草上

难熬的日子总会过去

同病相怜的两个人

把帐篷搭在了一起

但这一刻，我们谁也不在帐篷里

这一刻，黑河竖起耳朵

在听一个人喉咙里

不歇的涛声

安静的院落

雪停了不大一会

她把门前扫出了一块地方

刚刚可以放下，露出脸的太阳

和一把摇椅

他躺在摇椅上

微眯着眼睛，苍白的脸庞上

有几缕懒散的神情

这个下午安静的，只剩下

他身体随着椅子的摇动

只剩下，几只鸡在雪地上踱步

她从屋里追出还穿着短裤的孩子

他赤着脚

跑到雪地里，受到惊吓的那几只鸡

跳上了矮墙

而他，只是微微睁开眼睛扫了一下

雪后的下午

安静的只有太阳，在他脸面上

轻轻的滑落

拍照

桃花刚刚开败。嫩绿的叶子招人喜欢

米粒大小的毛桃子

更招人喜欢

桃林不远处的小木桥

一生都在那里，溪水从桥下流过的时候

你看到了你和一棵小桃树的影子

一点也不意外

轻风过处，小桃枝拂动着你的脸面

你看起来那么年轻

阳光下，你有桃花的脸面

蝴蝶飞过来了

落在桃枝上，和落在你乌黑的发髻上

没有两样

美，有时候会突然出现

给你拍照的时候

一朵蒲公英，带着它的小绒球

从镜头里飞向了春深处

骨  头

遇到一具骨架

就意味着有一个肉身

在世上消失了

无论它是良善的野骆驼，藏野驴

或者是残暴的狼，熊

总归，是一个生命彻底不在了

每个生命

都来自于母亲

这意味着母亲失去了

她的一个可爱的孩子

这多么惋惜

但这好像是神允许过的

关于生死，关于轮回

一个母亲说了不算

所以作为母亲，她一定是伤心的

无论她在世，或者不在世

白森森的骨头

失去了肌肉的包裹，零落在野

我只能这样说

谁也无能为力

一只鹤

一只鹤

单腿站立在水边

它有陡峭的悬崖和无边无际的大雪

它有琴弦

也有近乎完美的弓

一只鹤

一只不容别人靠近的鹤

看护着一湖碧水

和尘世轻盈的荡漾

远处是青山

近处是瞭望

它单腿站立的生活

我试图模仿

它孤傲的长鸣

我试图练习

“我正努力使自己成为一种复杂的物质

——我有不合时宜的生活”*

也有追求孤绝的傲心

*胡弦诗句。

辽阔的草原

草原的夏天如此辽阔

一只老鹰

翱翔了好半天，还没有飞出

一只野兔警惕的眼睛

欧拉羊是最好放牧的

有一片草场就够了

有一条曲曲折折流向远方的

小溪就够了

牧羊人的爱情也最简单

有一块石头，有一座斜坡

有一根长鞭

就够了，有一朵能插在发髻上的

野花就够了

他们拉着手跑上斜坡

欢快地长吼了几声

又拉着手快速跑下斜坡

这时，有几只欧拉羊逃离了羊群

但一会儿又归了群

连鹰也飞不出的草原，它们是

跑不出去的

唯有浪漫的爱情和他们的向往

才能跑到草原的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