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女有德

胡济卫

中国古代有句俗话叫“女子无才便是德”。我想这个“德”字所包涵的意义，恐怕更多的是要求女子的贤淑与妇道。最早看见这句话是在曹雪芹先生的《红楼梦》里。及至最近看了清人石成金的《家训钞》才知道，这句话出自他这本书里。而石成金也是引用明代陈眉公的话，并非石先生的原创。陈眉公的原话是“女子无才便有德”，其用意在于用这句话来教育和鞭策后世子孙。到了曹雪芹那里又作了一点小小的改动，把一个“有”字变作“是”字，而显得更加通俗和生动了。

其实对曹先生的一字之改我不去妄加评论，想必先生自有他改动的道理和用意。但我还是更倾向于陈眉公先生的“女子无才便有德”。无疑，先生这里的“才”并非仅仅是指我们的一般意义上的才能的“才”，还应当含有“貌”的成分。

对于“妇德”，东汉时期的女作家班昭在其《女诫》里有过这样的解释，她说，“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又说，“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辨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功巧过人也。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止，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洗盥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专心绩纺，不好戏笑，洁齐酒食，以奉宾客，是谓妇功。”并进一步强调“此四者，女人之大德，而不可乏之者也。”由此可见，德对于古代的女性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啊！

人们都知道中国古代的四大美女，但很少知道中国古代的四大丑女。近来读史，发现古代不但有四大美女，还有四大丑女。齐宣王后钟离春、汉代名士梁鸿的妻子孟光、诸葛亮的妻子黄阿丑、魏明帝时吏部郎许允的妻子阮氏堪称中国古代的四大丑女。这些相貌丑陋的女人，她们的睿智和聪明，她们高尚的德行和操守，曾经不止一次地感动着我。在她们面前，我们这些七尺男儿都会感到汗颜有加和自愧不如。于是便有了“丑女有德”这个题目。直到今天迟迟未敢下笔的原因，是害怕人们尤其是美女们会指责我“刻画无盐以唐突西子”。

据汉刘向《列女传》和《新序杂事·二》记载：战国时无盐邑有女钟离春，貌极丑，四十未嫁，自谒齐宣王，陈四殆（危害国家的四种情况）之义，王纳为后。（四殆即：齐国西有衡秦，南有强楚，为一殆；渐台五重，万人疲极，为二殆；贤者优匿，谄谀立朝，为三殆；饮酒沉湎，以夜继昼，为四殆。）钟离春究竟丑到何种地步，《新序杂事》和冯梦龙的《情史》里都有过记载：钟离春黄头深目，长肚大节，昂鼻结喉，肥项少发，折腰出胸，皮肤若漆。钟离春相貌之丑由此可见一斑。因此，她年过四十仍嫁不出去就不足为奇了。然而，齐宣王并没有因为她年龄大和长相丑将她拒之门外，而是及时采纳了她的意见，并将她纳为皇后。后来齐宣王整肃内政、励精图治，起用了诸如孙膑、田忌等一帮贤能之臣，最终使齐国成为雄居于战国七雄之首的强国。虽然齐国最终没有逃脱被秦国所灭，但这与钟离春无关。正如贾谊在《六国论》中所说的那样“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但钟离春作为一个女子，能在第一时间向齐宣王陈述齐国“西有衡秦，南有强楚”的忧虑和警示，足见她的远见和过人之处。最近，有一部叫《三十六计》的电视剧，把钟离春写成是一个即美且侠的美女是有悖于史实的。

东汉名士梁鸿的妻子孟光，算是中国古代第二个丑女了。据范晔《后汉书. 梁鸿列传》记载：梁鸿年少时家里很穷，但他能吃苦耐劳，颇有高节。当时，许多有钱有势的人慕其高节，都想把闺女嫁给他，被他一一拒绝了。同县有一位姓孟的女子，长得“肥丑而黑，到三十岁时，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婆家。但她力气过人，能够很轻易的举起一个石臼。当父母问她要找个什么样的夫君时，她说：“我想嫁一个像梁鸿那样贤能的人。”梁鸿听到这一消息后，很受感动，就娶了她，并为她取名叫孟光。梁鸿和孟光结婚后，就隐居在霸陵的深山里。后来又迁居到吴地，靠外出打工替人舂米为生。每天劳动归来，孟光就把饭菜做好用托盘托着，高高地举起与眉毛一齐，亲自递给梁鸿。这就是“举案齐眉”的典故。按照现代人的观念，梁鸿放着这么多富家的美女不要，偏偏娶个丑女人做老婆，这人脑子怕是有问题。但梁鸿也有梁鸿的的想法。人贵有自知之明。梁鸿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一定懂得“笼子小了养不了金丝鸟”的道理。试想，富家小姐从小娇生惯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本事不大脾气大。整天涂脂抹粉，要吃山珍海味，要穿高当时装，就凭他每天帮人舂米打工挣来的那点银子，恐怕连吃饭都不够，哪还能支撑起这么大的开销？更不用说八抬大轿和宝马香车了。而找一个丑女人就不一样了，她可以心存不二死心踏地地跟随你；她能够勤俭持家对你百依百顺；她可以与你同甘共苦生死与共；她不会对你河东狮吼，更不至于红杏出墙。因此，我说梁鸿兄是一个现实主义与实用主义都兼而有之的人。对此，许多男人也都认识到了，但难以做到。聪明者，梁鸿也。

而对于孟光的“举案齐眉”，我却有另一种理解。孟光自知自己长相丑陋，为了能让替人舂米劳累一天的丈夫回家后有一个好心情，于是，她就在给丈夫端饭的时候，有意把托盘举到与自己的眉毛一齐，尽量遮住自己丑陋的相貌。处处为别人着想，这才是孟光举案齐眉的真实用意啊！这才体现出孟光作为一个丑女人的不凡和伟大。我想，如果没有孟光的“举案齐眉”，作为当时一介寒士的梁鸿，一没有金钱，二没有官位，想必是很难被史学家范晔写进《后汉书》而名垂青史的。

中国古代第三个丑女当数三国时期蜀国臣相诸葛亮的妻子黄阿丑了。对此，许多史书都鲜有记载。陈寿在《三国志》里没有提及过。倒是罗贯中在《三国演义》刘玄德三顾茅庐中提到过他的岳父黄承彦，但也只是一笔带过而已，并没有谈及到诸葛亮的妻子。到目前为止，我们惟一能够看到的是《襄阳记》里有一段有关黄承彦及诸葛亮如何娶黄阿丑为妻的简单的记述。特录于此：黄承彦者，高爽开列，为沔南名士，谓诸葛亮孔明曰：“闻君择妇，身有丑女，黄头黑色，而才堪相配。”孔明许，即载送之。时以为笑乐，乡里为之谚曰：“莫作孔明择妇，正得阿承丑女。”

至于诸葛亮为何要娶黄承彦的丑女作老婆，内中的原因只有诸葛亮自己知道。黄阿丑虽然长得“黄头黑色”，而“才堪相配”，这恐怕是诸葛亮娶一个丑老婆的主要原因。诸葛亮看中的是黄阿丑的“才”，而非她的“貌”。据说，导致刘备三顾茅庐的原因就是因为黄阿丑的出面阻拦。刘备一顾茅庐时，诸葛亮就想出来接见他，是黄阿丑出来阻止了他。黄阿丑说：“先生，你不能这么快就去见他。”诸葛亮就问道：“玄德不辞辛苦远道而来，我怎么能躲在家里不见他呢？”阿丑说：“君不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自古成大事者，就应该有大胸怀、大毅力、大恒心，如果刘玄德连这一点也做不到，就是先生出来辅助他又有何用呢？”一席话说得诸葛亮口服心服。三顾茅庐，才使诸葛亮赢得了刘备的尊敬，并拜为丞相，直至临终托孤。据传，后来诸葛亮的草船借箭、七擒孟获、空城计等都是出自黄阿丑的计谋。

这让我想起了当今某些官员的太太，她们不是想着怎样去辅助夫君勤政为民、廉洁奉公，而是利用丈夫手中的权力贪脏枉法，大肆收受贿赂，最终为人民所不耻，沦为人民的罪人，有些人甚至还葬送了自己的性命。这与黄阿丑辅助诸葛亮“鞠躬尽粹，死而后已”形成了多么鲜明的对比。

魏明帝时，吏部郎许允的妻子阮氏应该算是中国古代第四个丑女。郭澄之在《郭子》一书中有过记载。许允在年轻时，娶了河南太守阮德如的妹子为妻。等洞房花烛夜时，许允才发现，新娘子长得奇丑无比。于是许允下决心永远不再进新娘子房中理睬她。他的朋友桓范知道这件事后就劝他说：“阮家既然把丑女嫁给你，当然有其用意，你应该仔细体察。”许允便进洞房对妻子说：“女人应该有四德，你有几德？”阮氏回答说：“新媳妇所缺的只是漂亮的容貌而已。然而男子应该具备多方面的品行，你具备了几个方面呢？”许允回答说：“我样样具备。”妻子反问道：“你好色不好德，怎么说都具备了呢？”许允听了后面露惭愧的神色，于是夫妻互相非常尊重。

后来，许允做了吏部郎，提拔了许多家乡人做官。有人向魏明帝举报了他，皇帝就派人拘押审查许允。临行时，妻子阮氏追出门外告诫许允说：“明主可以理夺，难以情求。”等到明帝审问他时，许允按照妻子的嘱咐不慌不忙地答道：“孔子说，‘推举你所了解的人’。那些做大臣的是臣的家乡人，臣很了解他们，希望陛下检查考核，看看他们是否称职？若是不称职，臣甘愿受到惩罚。”明帝对他提拔的官员逐一考查后，都很称职，于是释放了许允。在丈夫身处危险的时候，全家人都哭作一团，惟有阮氏镇定自若，并且提醒帮助丈夫如何面对困厄和化险为夷，这样的女人实在值得我们尊重啊！

记得我小的时候，豫南老家流传这样一句话：娶不到好老婆是一辈子的事，打不到好庄稼是一季子的事。在我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时，我的母亲就曾经多次告诉我：不要颜色，只要贤德。由此看来，娶一个“贤德”的妻子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曹雪芹在《红楼梦》第六十八回里曾写过“妻贤夫祸少”的话。而唐代大诗人孟郊在《静女吟》一诗中对于男女婚姻更是提出过“任礼耻任妆，嫁德不嫁容”的建议与衷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是人类共有的天性。美与丑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美在一定的条件和时间里能转化为丑，丑在一定的时间和条件下也能转化为美。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故事司空见惯，比比皆是。比如，前一段媒体大肆炒作的十万元打造当代美女就是事实。在当今这个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把丑女改变成美女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如果钟离春、孟光、黄阿丑、许允妇生活在我们这个时代的话，她们也完全能够凭借着现代科技手段来改变自己的容貌，这也是她们的权利。我既不是一个唯美主义者，也不是一个惟丑主义者。我只是想借此告诉人们：相貌的美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有一颗善良与美丽的心灵。容貌的美只是暂时的，内在的美才是永恒的，这才是陈眉公先生“女子无才便有德”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呀！

            首发于《躬耕》文学月刊2005年第2期     责任编辑：廖华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