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洵是我比较喜欢的豫籍八零后青年作家,他前期的《我身边的女人们》、《马丽娜的愿望》、《蝴蝶》等系列小说,大都是描写都市青年男女间的情感纠葛和迷茫,令我印象深刻。语言的唯美,叙事的简洁,建构的奇妙,是他小说的一大特色。
《我在双槐树街的日子》(现代文化出版社2021.6)是寇洵最近出版的一部短篇小说集,也是他的第三部小说集,收入了作家近年来的十三个中短篇小说。作家透过双槐树街一个个独具个性的小人物,向我们展现了双槐树街一幅幅世相素描的众生相。当你打开这部小说集的时候,一阵阵槐花的清香扑面而来,会让你沉浸在槐花的氤氲里不能自拔。
与其以往的小说有所不同的是,作家一改过去的都市叙事,把目光聚焦在“双槐树街”这么一个特定的地方(场景)。无疑,“双槐树街”系列是作家寇洵刻意虚构或现实存在的小说人物和故事的生发地,是作家自觉意识的苏醒或者回归,同时,在这里作家也找到了自己小说创作的支撑(根)。举凡有成就的作家,都有属于自己独有的文化的根,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作家的生活库(积淀)。这种生活积淀的多寡,是衡量一个作家能否走远的标尺。比如鲁迅先生的绍兴文化,沈从文的湘西文化,莫言的高密文化、贾平凹的商洛文化、陈忠实的塬上文化、阿来的机村、苏童的香椿树街等等,无不在其作品中打上了养育他们成长的地域文化的烙印。
在《我在双槐树街的日子》(原载《躬耕》2013年10期)这篇小说里,作家给我们展现了三个颇有特点和个性的人物形象:瞎子刘能、聋子赵听和瘸子孙冲。在“我”即将要离开双槐树镇的时候,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这三个最亲密的朋友,他们不仅仅与我这么多年在双槐树街干的“事”有着直接或者间接地关系,还因为在双槐树街,这三个人都各有其异于常人的过人之处。
人如其名。瞎子刘能虽然是个瞎子,可在双槐树街上,没有一件事情能够逃过他的眼睛,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期内,“我”对他的瞎眼产生了怀疑。其实,瞎子刘能并非天生就是瞎子,他还养育了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双槐树街的人都夸她们是四朵金花,一朵比一朵娇艳。双槐树街的男人们做梦都想摘一朵捧回家供着,以至于有一段时间,双槐树街的男人几乎都快把刘能家的门槛踏烂。但是,脑子不开窍的刘能,最终还是把他四个如花似玉的闺女,一个个都嫁给了外乡人。为此,双槐树街那些觊觎刘能四个闺女已久男人们,就和刘能结下了梁子。刘能知道,不把四个闺女嫁到外乡就得留在双槐树街,而双槐树街“有些狼,眼珠子绿着呢”。与其让双槐树街的那些狼糟蹋了四个如花似玉的闺女,不如让她们远嫁到外乡清净。
就在刘能嫁走四个闺女的那年秋天,他就开始研究《奇门遁甲》和《邵子神数》,正当他不得其解的时候,刘能的眼睛突然瞎了,刘能的眼瞎是因为他在抽烟时不小心燃爆了雷管的引信,雷管爆炸后偏偏就炸瞎了他的一双眼睛。真是福无二至祸不单行,眼瞎了的刘能老婆也离他而去,改嫁跟了一个外乡人,这就给双槐树街的刘能的“仇人”们留下了诋毁和奚落他的话把。人们把刘能的眼瞎以及他老婆的改嫁和他的“精”和“能”联系在一起,说这是报应,唾沫星子几乎把刘能给淹死,导致后来的刘能好长时间都一蹶不振。
不久,双槐树街多了一个算卦先生,人们不知道刘能还会算卦,就有人上前让刘能给算一卦,而更多的人围过来是等着看刘能的笑话。刘能让来人报出生辰八字,甲子乙丑掐指一算,竟把来人的生平算得一字不差,从此以后神算刘能就在双槐树街名声大振。“我”在双槐树街是出了名的捣蛋鬼,曾经干过许多恶作剧的事情,从瞎子刘能的屁股底下偷偷搬走过他的板凳,也往他的饭碗里撒过一泡尿。当然,免不了被“我”父亲狠揍了一顿。自从他免费给“我”算了一卦,说“我”将来必有一番作为,从此就改变了“我”对刘能的看法,“我”和他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直到后来他帮“我”实现了“捉鬼”(抓盗墓贼)的计划后,让我在双槐树街一夜扬名。
“我”在双槐树街佩服的第二个人就是聋子赵听。与瞎子刘能一样,“我”曾经怀疑过赵听是否真聋。虽然赵听经常躲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是,双槐树街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它都能听到,而且比“我”这个经常在街上转悠的人听到的还多。在双槐树街的人几乎把聋子赵听给遗忘的时候,赵听突然就火了起来,赵听在四十六岁的时候突然娶到了一个年轻漂亮的老婆。人们说聋子赵听能娶上媳妇,拜托了他有一个好爹。人们看见赵听的爹经常肩上挂一个褡裢,低着头,从街上匆匆走过。直到给赵听领回来一个媳妇,人们才明白,是赵听的爹这么多年跑遍了双槐树街周围的九镇八乡,几乎把全县的村镇都跑过来一遍,才给赵听说回了一房媳妇。人们在对这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感佩的同时,怀疑赵听的媳妇是他爹用一块金子换来的,原因是他爷解放前是大地主。
赵听家里藏有金子的事迅速传开了,这就难免贼的惦记。贼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果然光顾了赵听的家里,贼以为赵听是个聋子,但聋子赵听确实听到了贼的光顾,他没有为难贼,只是吓跑了贼,足见赵听的善良和聪明。自从赵听吓跑了贼后,“我”就经常往他家跑,向赵听求教捉贼秘籍,赵听告诉“我”捉贼靠的是用心,而不是靠耳朵。“我”按照赵听的传授按图索骥,在耐心等待一个下午终于抓到了一个偷车贼。“我”的英雄事迹让“我”在双槐树街出尽了风头,就连“我”父亲都没有想到。
孙冲的瘸腿就有点特殊,是被人打瘸的。孙冲在十八岁那年看上了一个叫李雪的姑娘,孙冲使出了浑身解数,但人家姑娘就是不为所动。孙冲就乘着李雪午休家里没人的时候,悄悄潜入李雪的家里,干出了“生米做成熟饭”事情,但是恰巧被回家的李雪父亲和哥哥逮了个正着。于是孙冲就在李家父子的棍棒夹击下变成了瘸子。羞愧难当的李雪当天就投井自尽了,废了一条腿的孙冲终身再也没有婚娶。但瘸子孙冲肚子里藏了一肚子故事。孙冲拖着一只瘸腿经常在双槐树街上晃悠,他能把他看到和听到的故事编成一箩筐,让人真假难辨,当然假的和掺杂着大量水分的居多。“我”考上大学那年,孙冲在街上遇见了“我”,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早就知道你将来要成气候。并把嘴附在“我”耳朵边告诉了我一个天大的秘密:聋子赵听的老婆和瞎子刘能有一腿。为了验证孙冲话的真实性,“我”就跟着孙冲在一个空气中到处都是槐花的香气的午后,悄悄潜入刘能的院子,从屋内果然传出了女人的呻吟。赵听的老婆和刘能勾搭成奸的事,凭着赵听那一双比谁都灵敏的耳朵,他早就应该知道,可他为什么不去捉奸呢?带着这个疑问,“我”离开了双槐树街。
艺术的真实来源于生活的真实。但如何把生活的真实上升到艺术的真实,这要靠作家对于人物的精准拿捏和把握。无疑,在这篇小说里,寇洵做到了。
四外公是《双槐树街上的外公》(原载《文学与人生》2011年7期)里面一个身有残疾负有正义感的孤寡老人。他是个瘸子,一辈子都没有结过婚,靠捡拾破烂艰难地过着孤独的生活。后来年龄大了,被当地政府安排在双槐树街敬老院。“我”与四外公的交集是我从外地转学到双槐树街中学后,由于不习惯学校那种几十个人一间房子的通铺,父亲就想让我到离学校一河之隔的敬老院四老爷那住。四老爷倒没什么意见,但是四老爷提醒父亲这事必须经过敬老院院长同意。于是父亲就带着我到院长办公室找院长说情。院长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真皮沙发上听父亲介绍我的情况,从院长脸上的不悦和难色,我知道院长这是在为难我们。直到父亲第二次掂了两条香烟和两瓶酒去见了院长后,我借住在敬老院四老爷那的事才得到了院长的首肯。
四老爷说敬老院里住着一群憨憨。除了憨憨、傻子和痴呆外,就只有瘸腿的四外公还算是一个比较“健全”的人。这些人大都与四外公一样是无儿无女无依无靠的鳏寡老人,都是可怜人。但也有儿女双全老了没人管被迫被儿女们送进敬老院的。他们生活都不能自理,每天衣食起居都需要护工护理。黑心的院长还挖空心思打他们的主意,经常克扣县民政配给老人们的伙食费和各种生活物资。
敬老院的老人们早晨是一碗玉米糁稀饭和一块馍头及一碟小菜,中午晚上都是清汤寡水的面条,导致老人们经常吃不饱。四外公通过细心地观察,发现县里民政上拨给双槐树街敬老院的钱粮衣物都是按人头定量,可黑心的院长仗着敬老院里都是一群憨憨、傻子,硬是把这些东西都克扣了下来。四外公一怒之下就瘸着腿去找院长理论,久而久之四外公就成了双槐树街敬老院这帮憨憨、傻子们的主心骨和代言人。为此,四外公还收获了一段和吴大妞没有结果的“爱情”。
党的十八大以来,反腐倡廉,惩治腐败已经进入了深水区,小说提醒人们,在“打虎”的同时更不能忘记“拍蝇”。小官巨贪的现象在有些地方的某些部门仍时有发生,尤其是在一些不那么显山露水的单位,比如敬老院等,依然存在着这样那样的苍蝇和蚊虫,他们对党的肌体的腐蚀同样不容小觑,在人民群众中的危害更大,影响更为恶劣。《双槐树街上的外公》真实地刻画了四外公——一个身有残疾富有正义感的孤寡老人,以及敬老院黑心院长的贪婪和无耻,读来令人震怒,发人深省。
《桥上的新娘》(载《当代小说》2013年第3期)描写了一对乡村少年朦胧的爱情。
芳是“我”母亲的表弟铁娃老婆的妹妹。认识芳是在夏天的时候,铁娃突然带着他老婆和他老婆的妹妹到我家里,之前我并没有听我母亲谈起过这个亲戚。芳的到来让我感到整个院子都躺在白花花的阳光下。在铁娃和他老婆相继跟我打了招呼后,我感到芳似乎也准备跟我打招呼,我看见了她又小又红的嘴唇抿了一下。我抽空看了她一下,她的脸一下子竟有点红。是我在无意中看见了她盯着我的眼睛,我感到从我进入胡同,她的眼睛就没有离开我,是我发现了她的秘密,才使她的脸就一下子红了。这让我感到一阵小小的窃喜,在芳的面前我仿佛就像是一只骄傲的大公鸡,在她的面前走来走去,既让她看见我美丽的羽毛,也让她看到我漂亮的脑袋。
细节描写的成功与否决定一部作品的成败。小说《桥上的新娘》的成功之处,就在于寇洵对于细节精准的把握和描述。芳是一个有教养的孩子。妈妈和他们几个说话的时候,她就坐在小板凳上,两只腿紧紧地并在一起,双手护住膝盖;芳吃东西吃得很慢,她一次只咬一小口,一个饺子放在嘴里咬了几次才吃下去;芳几乎不动盘子里的菜,妈妈多次提醒她多吃菜,每说一句她就象征性的动一下筷子;打牌的时候,芳跨着床沿坐着,一条腿耷拉在床沿上,另一条还在地上。芳是一个勤快和有眼色的孩子。妈妈要去包饺子的时候,她就过去帮忙;饭后,她就把大家的碗筷整理在一起,抱到厨房的灶台上。充分展示了一个单纯的乡村少女的勤劳、淳朴和善解人意。诸如此类的描写,让芳这个人物形象立体而鲜活了起来。
对人物心里的多视角的渲染和刻画也是这篇小说的成功之处。我乘着芳发牌的时候就偷偷看她:芳的脸有点瘦削,眉毛细细的,鼻子小巧端庄,眼睛又黑又亮,能照见人影。我不知道芳的年龄,但她整整比我高出一头,所以我在走路的时候不敢走在她前面,为的是害怕和避免我的“矮”被芳的“高”比下去。打牌的时候,为了取悦芳,我就故意让她赢,当她感觉是我故意让她的时候,他就朝我投来感激的一瞥。晚饭的时候天下起了雨,我是多么希望雨一直这样下下去啊,为的是让芳在我家能多住几天。然而天公还是不作美,一会儿的时候雨就下小了,天边泛起了白。一想到芳明天就要走了,我的心里就非常难受。我总是想找机会和芳多说几句话,但是她碍于大人们在场并不理会我。想着芳明天就要走了我心里特别着急,就让表哥去喊她打牌,由于表哥中午输了几把牌,说什么他也不去喊。无奈之下我就假装着过去听妈妈她们说话,离芳几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当着妈妈她们的面,我连多看芳一眼都不敢,生怕妈妈她们看出点什么,我每看芳一眼心就砰砰乱跳。芳走的那个早晨,我可以找一千个理由把她留下,但我最终一句也没有说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点一点消失在我的眼前……这种相视情怯,欲罢不能,欲说还羞的少年懵懂的情愫跃然纸上。
当我一直认为此生再也见不到芳的时候,竟然又在离我家八十多里外的双槐树后街的一座桥上见到了她。那天爸爸骑摩托车带着我到双槐树街河西的姥爷家路过茄子河上边的那座桥时,突然看见了站在桥上的芳。那天芳穿了一件白色连衣裙,像一个新娘一样站在桥上,桥上的风吹起了她的裙子,她是在弯腰往下拉裙子的时候看见我的,她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我,显得非常惊讶。她一边跟我打招呼,一边向我挥手。我很想停下来跟芳说几句话,可还没等我跟她打完招呼,爸爸就发动了摩托车……从西河回来的当天,我竟然在双槐树街上又遇见了芳。她好像知道我要来,所以她那天破例打扮了一翻,她穿了一件红色连衣裙,胸前挂了一串珍珠项链,脸上施了薄薄的一层粉,本来就红红的嘴唇又涂了一层唇彩,她的唇每动一下,我就有一种要发疯的感觉。她跟我说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我的眼睛一秒钟也没有离开过她。她站在爸爸的摩托车旁,好几次央求爸爸让我到她家去住几天,她的央求显然没有打动爸爸,芳又来央求我,我是多么想跟着芳到她家里去啊,但是爸爸还是让我跟他一块回去。我离开芳的时候,看见了她的眼里写满了绝望,那是一个少女无法左右自己对于未来的期许和爱的绝望。
在以后的很多年里,我一次次看见她站在桥上,一次次看见风吹起她的裙角,那个时候的她,美丽得就像一个新娘。此时,我忽然想起了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英国小说家、诗人托马斯·哈代的《还乡》,哈代对于英国大西南偏隅的乡村描写让我记忆深刻,而寇洵的《桥上的新娘》对于豫西的那个叫“芳”的女孩的情愫同样让我产生了无限的遐想。托马茜这个十九世纪初的英国乡村女孩,与芳这个当代中国的乡村女孩的塑造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和异曲同工之妙。
威廉·萨默塞特·毛姆说:生活的意义在于生活本身,而不在于你如何去描写。《浓雾》(原载《躬耕》2012年3期)真实地再现了一个叫秀秀的乡村女子被自己的丈夫以一万块钱的酬金卖给聋子赵听当老婆,后来跟着一个陌生人一同消失在“浓雾”中的浓雾一样的身世。严格地说来,《浓雾》应该是《我在双槐树街的日子》的姊妹篇,在阅读《浓雾》之前,最好是先阅读《我在双槐树街的日子》,这样你就会避免阅读时产生的障碍。
在一个浓雾弥漫的早晨,双槐树街街头来了一个陌生人。最早发现这个陌生人的是瘸子孙冲,他有早起的习惯。孙冲就远远地跟在陌生人的身后,陌生人一直走到聋子赵听的家门口停了下来。孙冲密切地注视着那个人的动静,但那个人只是站了一会,什么也没做就走了,孙冲眼看着这个陌生人消失在浓雾里。在白河边待了很久的孙冲,又走回到槐树街头,他看见了瞎子刘能。孙冲就告诉刘能双槐树街上来了个陌生人,而且在聋子赵听门前停留了很长时间,让算卦奇准的刘能掐一掐这个人到双槐树街究竟来干什么?刘能告诉孙冲这个人是来找他媳妇的。
孙冲之所以关心这个陌生人到过聋子赵听的家门口,是因为孙冲和赵听的媳妇秀秀有过暧昧关系。有一天聋子赵听的爹领回来一个三十来岁如花似玉的女子,这个外乡女子长了一张像桃花一样娇嫩的脸和杨柳一样的细腰,她每走一步都那么有韵致。双槐树街的人们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嫁给了聋子赵听。人们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嫁给赵听后就有了名字了,叫秀秀,人们纷纷议论赵听这是走了狗屎运了。自从孙冲偷听到了聋子赵听和秀秀的做爱过程,孙冲就变得有些冲动了。孙冲就趁着秀秀到井边汲水的时候悄悄跟在她的身后。看见秀秀打水有些吃力,孙冲就上前去帮秀秀打水,孙冲看见秀秀白花花的肌肤和玲珑的肌体,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孙冲帮秀秀打了几次水,秀秀就说孙冲你别这样,叫人看见不好哩,孙冲就听了秀秀的话,不再帮着秀秀打水了。孙冲在秀秀到河边洗衣服时挑逗过秀秀,孙冲还乘着秀秀夜晚上厕所时突然从后边抱住了秀秀。秀秀知道是孙冲,秀秀让孙冲把手松开,孙冲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把秀秀的身子扳过来,用嘴堵住了秀秀的嘴,秀秀就狠狠地咬了孙冲一口,孙冲知道了秀秀的厉害,再也没有招惹过她。让孙冲没有想到的是秀秀会自己送上门来,秀秀告诉孙冲她是循着花香来的,秀秀说孙冲家的槐花比别家的香。秀秀来了几次后,孙冲就又开始冲动了,终于在一个中午孙冲又抱住了秀秀,这一次秀秀没有拒绝他,两个人水到渠成成就了孙冲梦寐以求的事情。天近黄昏的时候,孙冲又看见了那个陌生人走到赵听家门前。一连三天孙冲都看见陌生人一早一晚到赵听家门口,孙冲看出了秀秀见到陌生人的害怕和惊愕,从二人的对话中,孙冲猜出了个八九:这个陌生人是秀秀的男人。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孙冲看见秀秀偷偷从家里溜出来,朝打麦场走去。一看见秀秀过来了,陌生人就从一个很大的麦秸垛后边走了出来。孙冲偷听了两个人的对话,孙冲怎么也没想到秀秀竟然还有一个家。他忽然想起了刘能的话:他是来找媳妇的。孙冲被两个人的对话感动了,他看见陌生人和秀秀都哭了,当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的时候,孙冲感到天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孙冲信守了对秀秀的诺言,他没有把秀秀跟陌生人走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包括赵听。秀秀消失的那天早晨,孙冲破天荒的起来的很晚。秀秀失踪的消息像一阵风传遍整个双槐树街,人们纷纷涌到赵听的家里,帮助寻找失踪的秀秀,人们看见聋子赵听失落地坐在自家的院子里,泪水溢满了他的面颊。当有人问孙冲看见了秀秀没有?孙冲坚定而响亮地回答:没有。我怎么能见到她呢?
读到这里,我的内心五味杂陈,我既为秀秀能和家人(孩子们)团圆而高兴,也为聋子赵听这个残疾人失去老婆而心痛。他让我想起了十九世纪初叶中国左联作家柔石的《为奴隶的母亲》。春宝娘是旧时中国一个善良、勤劳、忍辱负重的农村妇女,因生活所迫抛下自己年仅五岁的儿子春宝,被自己的丈夫“典”给一个年过半百的秀才,临时做了别人生孩子的机器,为秀才生了另一个儿子秋宝。三年期满之后,她又不得不离开儿子秋宝,回到自已原来的家。而《浓雾》里面的秀秀同样是被自己的丈夫以一万块钱卖给了聋子赵听做了老婆,在与聋子赵听一起生活了近两年后,在一个浓雾弥漫的清晨与陌生人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从她嫁给赵听时的年龄来判断,秀秀在前夫的家里应该是有孩子的,尽管小说里没有提起。能把自己的老婆卖了,或许她们当时遇到了无法迈过去的坎儿。虽然历史已经进入到二十一世纪,但是,在当今许多偏远的山区或乡村,一些大龄青年尤其是像聋子赵听这样的身有残疾的人娶不上媳妇的大有人在,花钱买一个媳妇的事件在那些地方仍时有发生,这其实也是文明与现实冲突(脱节)导致的难以调和的矛盾。
《寻找胡一刀》(见《青春》2014年第10期)是现实生活中的一个悖谬。在人们的心目中,土匪大都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而匪首胡一刀却是一个不滥杀无辜的义匪,在他的土匪生涯中竟然没有杀过一个人。只劫财不杀人是他为匪的底线。小说描写了“我舅舅”在无意间救了身负重伤的匪首胡一刀,而后到九龙山去寻找胡一刀,而后又救胡一刀的故事。小说围绕开生药铺的“我舅舅”和匪首胡一刀之间的求医——救治——再求医——再救治展开的。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我舅舅”在双槐树街西头开了一个济世堂生药铺,“我舅舅”有一个好朋友就是住在街东头的僧先生,僧先生是前清时候的举人,家里藏有很多书。隔三差五,“我舅舅”就会从街西头走到街东头穿过一整条街到僧先生家里喝茶。那一次“我舅舅”在僧先生家喝了茶回来,看见生药铺门前地上躺着一个人,这个人好像腿摔断了。“我舅舅”在双槐树街开生药铺有五六个年头了,街上大大小小的人他几乎都打过照面,但就是这个胡子拉碴的人“我舅舅”从来没有见过。本着“只给病人看病不问病人来历”的原则,“我舅舅”把他搀扶到药铺。给他检查了伤势,发现他伤得不轻,都伤到骨头了,但这个人却自始至终没吭一声。“我舅舅”的医术在双槐树街远近闻名,经过他的手这么一拉一推再一推,那人的腿竟被接好了。“我舅舅”转过身洗手的时候,那个人向“我舅舅”只说了声:谢谢!等到“我舅舅”洗完手再转过身来,发现那个人已经走了,桌子上放着个红布包。“我舅舅”打开布包一看,里面竟然是一根金条。“我舅舅”给人看了一辈子的病,从来没有收过这么贵重的诊疗费,“我舅舅”心里就有些不安和忐忑。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我舅舅”想找个人说道说道,“我舅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僧先生。“我舅舅”站在僧先生门外好久,他不知道这么晚了还该不该打扰僧先生,但是“我舅舅”最终还是敲开了僧先生的门。“我舅舅”跟着看门人到了后院的时候,看见僧先生卧室的灯还在亮着,“我舅舅”知道僧先生爱看书,家里藏了很多书。僧先生披着衣裳出来,两个人相互看了看,没有说一句话,僧先生就领着“我舅舅”到了书房。僧先生书房的四壁都摆满了书,“我舅舅”从来也没有见到这么多书。“我舅舅”把目光收回来时就告诉僧先生:我给你看一样东西。“我舅舅”拿出了那个红布包,僧先生就看见了里面的金条,僧先生看到这根金条后表情就变了,就问“我舅舅”是从哪里弄的这个?“我舅舅”就把金条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僧先生。僧先生听完了就跟“我舅舅”说,你把它拿走吧,双槐树街从此要变天了。
“我舅舅”知道这东西是个烫手的山芋,“我舅舅”就想着把东西还给他,他知道这个人迟早还会到双槐树街来的。“我舅舅”依然隔三差五到僧先生家去喝茶,喝了茶就走。但是这一次“我舅舅”感到僧先生和往常不大一样了,他显得忧郁了。半个月以后,僧先生家就出事了,九龙山的匪首胡一刀带着人洗劫了僧先生家。胡一刀的出现像一阵风吹遍了双槐树街,有人说僧先生是用十跟金条换得了全家人的平安,也有人说是一根。“我舅舅”是在僧先生家出事第二天去看僧先生的,僧先生说他看见“我舅舅”治腿的那个人了,那个人就是盘踞在九龙山的匪首胡一刀。“我舅舅”就后悔给胡一刀治腿,“我舅舅”想如果不给他治,僧先生家也不会遭此劫难了。“我舅舅”就觉得他手里的这根金条很脏,他决定把金条还给胡一刀。就在这一天“我舅舅”突然失踪了。在“我舅舅”失踪的这一个多月里,双槐树街出了很多大事,胡一刀带着人马洗劫了双槐树街十八户人家,除了十二户有钱的大户外,还有六家平民百姓。
胡一刀在抢劫西街的莫大户时,没有费多大周折,刚把刀架在莫大户小老婆脖子上,金银财宝就到手了。但在抢西街的刘大户就遇到了麻烦。刘大户的老婆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她死抱着钱箱子不放,胡一刀的手下“痦子”就捅了她一刀。痦子抱着抢来的箱子刚要出门,被胡一刀正好撞见,被激怒的胡一刀劈头盖脸给了痦子几个大大的耳刮子。说,老子说过多少次了,只抢东西不图命。痦子跪下来求大哥饶命。胡一刀没有说话,手起刀落痦子就倒下了,血流了他满身满地。简短的几句对话和叙述,义匪胡一刀这个人物的形象就跃然纸上。
就在胡一刀与他手下的弟兄们带着抢来的钱财正要走的时候,双槐树街上突然传来了激烈的枪声。原来是刘大户的表弟带着县巡缉大队前来围捕胡一刀的。尽管胡一刀和他手下的弟兄们拼死抵抗,但还是被县巡缉大队围堵在一所院子里,胡一刀就劫持了刘大户和巡缉大队对峙,双方相持不下。最后,县巡缉大队大队长为了避免伤及老表刘大户,同意放他们一马。胡一刀践行了他“只抢东西不图命”的诺言,在逃出包围圈不久就放了刘大户。但巡缉大队没想放过胡一刀,在打死了他的所有弟兄后,又击中了胡一刀的肩膀,受了重伤的胡一刀还是用手捂着伤口,消失在夜色中。
两天后,失踪了一个月的“我舅舅”,突然又出现在双槐树街,他蓬头垢面就像个乞丐,有好心人就端了一盆水,“我舅舅”就耐心地洗着,洗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到双槐树街最好的理发店,让理发师给他理理发剪剪胡子,又到隔壁的布鞋店买了一双新布鞋穿上。他没有直接回生药铺,而是径直来到僧先生家里。他在僧先生家里喝了一杯茶又喝了一杯茶。他告诉僧先生,他去了一趟山里,在山里转了一个月,他说他发现了胡一刀的老窝。僧先生始终没有说话。
“我舅舅”回到生药铺时天已经黑了,“我舅舅”刚打开门,从门后冲出来一个人,用刀架在“我舅舅”的脖子上,“我舅舅”没回头就知道是胡一刀。“我舅舅”就从他的药箱里拿出了一个红布包,他把红布包打开,里面躺着一根金条。“我舅舅”说这是你的东西你拿走吧,我一直替你保管着。“我舅舅”问胡一刀怎么躲在了我这里,胡一刀说只有你这里最安全,整个双槐树街都知道你是一个好人。虽然“我舅舅”十分痛恨土匪,但是作为一个治病救人有职业操守的医生,他还是用高超的医术为匪首胡一刀疗伤,他不知道胡一刀是怎样自己把子弹取出来的。“我舅舅”告诉胡一刀,你的伤口已经化脓了,我要是再晚回来几天你就没命了。胡一刀说我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因为我杀了人,虽然她不是我杀的,但是我手下杀的。在“我舅舅”给胡一刀治伤的过程中,医患之间进行了一番坦诚的交流。胡一刀说我当了一辈子土匪从没有杀过一个人。我下山一共抢了十九户人家,那十二户你是知道的,他们的钱财来路不正。那六户不是我干的,是我的手下打着我的旗号背着我干的。胡一刀说我只抢错了一户人家,就是僧先生家。“我舅舅”给胡一刀治好伤后,胡一刀拿起那根金条看了看说,你是个好医生,应该得到这根金条。胡一刀求“我舅舅”给他办一件事,他说办完这件事后就再也不找“我舅舅”的麻烦了。他让“我舅舅”打开桌子上的包裹,“我舅舅”打开后里面裹的是一根金条。胡一刀说你把这个东西送给僧先生,这东西是他的。“我舅舅”拿着这个红布包就到了僧先生家里。“我舅舅”跟僧先生说胡一刀让我给你捎一样东西,他说这东西是你的。我知道胡一刀在哪里,我乘着给他治伤的时候偷偷给他下了药,他恐怕现在已经睡着了。
小说到此戛然而止,给读者留下了无限的悬念、遐思和猜想。其实,这就是作家的高明之处。
当你读完小说《福生》(载《洛神》2018年1期)你会有一种酸楚和心痛的感觉。小说描写了双槐树街上一个叫福生的贫穷得四十多岁还娶不上老婆,靠着开摩的维持生计的男人和流浪女蛾子的爱情故事。
福生在很小的时候他娘就过世了,福生对于娘就没有一点印象,他是靠着父亲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父亲没有什么大的本事,他就是靠着篾匠的手艺,在家里编好篾筐再拿到双槐树街上去卖来维持爷俩的生计。随着买篾筐的人越来越少,福生爹的活计也就断了,家里穷得叮当响,以至于福生到了四十四五岁了还没有娶上媳妇。看到别人家的大姑年小媳妇,福生心里也痒痒的。后来福生就买了一辆三轮车,一早一晚在街上拉人,一天下来也能挣个三块五块的。双槐树街上的人没有不认识福生的,只要福生一停下来,就围过来一群游手好闲的人拿福生打趣取笑,给福生取了一个“溜光蛋”的外号,说:福生呀,你跑“运输”啥时候才能攒够娶媳妇的钱呀?福生就笑笑说,快了。人家都一哄而笑。更恶毒和令人气愤的是,连福生的父亲和祖坟地也取笑着。福生的爹很生气,说福生,你咋恁二球呢?他们说你,你就不会还他们两句,老让他们戳着尻子,你心里就好受?福生说,爹,就是闹着玩的。正所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福生的逆来顺受和忍辱负重更是让那些取笑他的人,更加肆无忌惮和忘乎所以,令人痛心和感佩。
福生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给儿子找个媳妇,自打福生二十岁时福生爹就这么想了,但苦于家里实在是太穷,加上福生有点憨傻,没有哪家的女子肯嫁给他。福生就这样一直打着光棍,直到蛾子的出现。
在蛾子到福生家来之前,她已经在双槐树街流浪好几天了。双槐树街的很多人都见过她,福生也见过。福生是在街上跑运输路过的时候,看见一群人围着一个披头散发啃着烧饼的流浪女人。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福生看见孙冲挤进来递给了她一根油条,她感激地看了看孙冲就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孙冲问她是从哪里来,但她始终就不说话。福生再次路过的时候天就快黑了,福生看见她卷缩在一家人门口,她的裤子上破了一个口子,露出白花花的一片肉。她的脚脖子也露在外面,有几道血痕。福生就把给爹买的几个包子放在她面前。夜里起风了,风把窗户吹得哗哗响,福生就想起了那个夜宿街头的流浪女人,福生就想她穿的那么单薄是不是会冻着?第二天福生专门带了一件自己的厚衣服送给她,衣服虽然说不上好但能够挡风,福生在街上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她。临近中午时,福生在四季羊肉馆门前见到了她,她正蹲在吃着羊肉馆老板给她盛的一碗羊肉汤就着烧饼吃着。福生看见她的头发也刚刚洗过,不知道谁给了她一件毛衣和一条裤子,穿在身上就像换了个人,福生就放心了。一个老实憨厚而又富有同情心的福生的人物形象,展现在人们面前。
让福生没有想到的是,忽然有一天福生爹就把她领回来了,福生爹是想让她给福生当媳妇。福生就告诉他爹说你这是犯法的,福生爹就骂福生是二球,说你啥时候也懂法了?她一到福生家就不愿意走了,福生跟她说话,她总是哦、哦的回答福生,福生就叫她蛾子。时间长了福生就问蛾子家是哪里的?蛾子说贵州,再问贵州那个地方的她就不知道了。福生再问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蛾子只是流泪。蛾子只告诉福生在来这之前是在山里的一个叫青石沟的地方。福生就到街上打听,还真有人知道青石沟,是在离双槐树街一百多里的一个小镇。福生就把这个信息告诉了爹,福生爹就悄悄去了一趟青石沟。福生爹从青石沟回来就跟福生说蛾子的身世他都打听清楚了,是被人贩子卖到青石沟的,嫁给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后来老头摔断了腿,躺在床上还得人伺候,经常打骂蛾子,蛾子忍受不了就逃跑了。
自此,蛾子就跟着福生过了。但是福生还是担心蛾子家里人会找过来,蛾子告诉福生就是她的家人把她卖给青石沟那个七十多岁的老头的,就是来找她也不回去。三个月后的一天福生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那天福生正在街上“跑运输”,有人就告诉福生让福生赶快回去,说他家里来了几个陌生人。福生赶到家里看家家里多了三个陌生的女人,正在推搡着蛾子往外走,蛾子一看到福生就像见到了救星,急忙躲在了福生的身后。福生问她们是什么人?来人说是蛾子的姐姐,要带蛾子回家。福生说带她走可以,但要问问蛾子愿不愿意。三个女人问蛾子愿不愿跟她们回去,看到蛾子惊恐的眼神,福生说,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报警了,三个女人这才悻悻地离开。后来还是在瘸子孙冲的点拨提醒下,福生和蛾子才领了结婚证。福生就整天带着蛾子在双槐树街上“跑运输”。
秋天到来的时候那三个女人又来了,天下着小雨,她们把面包车停在了福生家门口。福生知道是蛾子的娘家人,福生爹就割了二斤肉,买了许多菜准备在家包饺子好好款待她们。但她们以吃不惯北方的饺子要到外边吃大米为由,把福生和蛾子骗了出去。福生只有领着她们到外边下馆子,福生走的慢她们走的快,福生看着她们把蛾子塞进车里。小说出现开头的一幕,还没等福生赶到的时候,车就一溜烟的开走了。此时的福生着急得像一只无头的苍蝇,脸变得煞白,痴痴地望着蛾子消失的方向。在孙冲的提醒下,福生才拨打了报警电话。福生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是在第二天早上,警察告诉福生车拦下了,人也找到了,让福生到湖北那边去接人。福生去接蛾子那天天下起了雨,福生知道蛾子想吃柿子,福生就摘了几个柿子给蛾子带去,他想,无论有多远,他也要把蛾子接回来。
读到这里,你会为这一对贫穷还有点痴憨的苦命人而喟叹。小说采用了倒叙的手法,给人以惊险和悬念。小说一波三折,故事跌宕起伏。虽然蛾子最终还是被警察给拦了下来,但是我们仍然会对他们今后的生活和生存而感到担忧。
《天上的云朵》(载《安徽文学》2022年第12期)则描写了槐花和四月(一个来自外乡放蜂的年轻人)注定没有结果的爱情。
槐花第一次看见放蜂人是在她挎着篮子到山上捋槐花的那个午后。午后的双槐树街静悄悄的,满大街都氤氲着流动的花香。双槐树街到处都弥漫着盛开的槐花,一直绵延到远处的南山上,一簇簇一嘟噜的白,就像天上洁白的云朵。她远远就看见了双槐树街的那两颗大槐树,没有人知道它们的树龄,连奶奶也不知道。瞎子刘能静静地坐在大槐树下边的石头上。槐花知道刘能会给人算卦,但槐花从来也没有找刘能算过卦。槐花不想知道自己以后的事情,槐花就想,以后怎么样还是不知道的好。正当槐花沿着双槐树街街边往前走的时候,从后面忽然开过来一辆大卡车,卡车开得很快,等槐花发觉的时候车已经开到她的身后,槐花躲闪不及汽车摖着她的身边呼啸而过,差点被车撞到。惊魂未定的槐花看见开过去的卡车忽然又停了下来,她看见从车的副驾驶探出一个脑袋,露出一个年轻的面孔。年轻人向她说了句什么槐花没有听清,看到槐花没事卡车就开走了,槐花感到很委屈。槐花就想,这个面皮白净的男孩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办事咋就这么鲁莽呢。槐花急着去捋槐花,不想跟这号人计较。
对于陌生人最初的拒绝或者排斥是出于一个少女的本能。槐花走过白河桥的时候又看见了那辆卡车,槐花看见卡车上的两个人正在南山脚下一箱一箱的搬着蜂箱,槐花这才知道他们是来放蜂的。槐花看见了那个年轻的面孔和他那张白净净的脸。那个人看见槐花的时候就停了下来,用眼睛定定地看着槐花,槐花就很不自在,觉得这个人有点太过分了,就不想再搭理他,一扭头就去捋槐花了。坡上的槐花多而稠密,槐花站在满眼的槐树和槐花中间,微风拂过,一阵阵说不来的清香让人迷醉。她闭上眼睛吸了一口又吸了一口,她恍惚感觉自己到了空中,身边漂浮着大朵大朵的白云,槐花知道那都是洁白的槐花。当槐花睁开眼睛时看见那辆车还停在山坡下,那两个人正在把蜂箱往坡根的地方堆,堆完了蜂箱又开始搭帐篷,槐花知道他们要在这常住。槐花捋满一篮子槐花就走下山坡一直走到白河边,槐花看见白河水在暖暖阳光的照耀下静静地流淌,泛着温柔的光。槐花就把手伸进水里,槐花知道双槐树街的女儿之所以都出落得这么水灵,跟她们天天用白河里的水洗脸有很大关系,她们个个都像天仙一样,让外乡的人羡慕不已。当槐花又掬起一捧水的时候,她看见那个养蜂人到河里来提水,她站起来想走但是脚步却没有动。小说到此我们才感觉槐花对这个外乡来的放蜂人产生了隐隐而模糊的情愫,至少她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某种好感。她还是想或者说愿意去跟这个外乡人交流的。当放蜂人隔着河向她对在今天路上发生的事表示歉意时,她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出于一个乡村少女的害羞和礼貌,她还是向对方点了点头。
槐花是奶奶一手拉扯大的,所以奶奶是槐花最亲的人。槐花的母亲是在她六岁的时候走的。槐花母亲也是在一个槐花盛开的季节离家出走的。那天槐花的妈把槐花哄睡后,说要出去捋槐花回来给槐花蒸着吃,槐花的妈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双槐树街上的人都知道,槐花的妈是被他爹打走的,人们能看到槐花妈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槐花的妈回到了娘家,奶奶多次让槐花爹把槐花妈接回来,但槐花爹就是不为所动,槐花的妈等了一年多也没能等到槐花爹的到来,绝望的槐花妈嫁给了一个外乡人。
槐花再去捋槐花的时候,那个跟她碰过几次面的放蜂人正在那里放蜂。槐花知道蜜蜂的厉害,见到蜜蜂她就躲着走。放蜂人告诉槐花没事,你不惹它它就不会蜇你。槐花没有理他就去捋槐花了。有些树枝高大,槐花就撇了一根带钩的树枝把槐花勾下来,即便如此槐花还是够不住,槐花就踮起脚尖够。槐花的窘态被放蜂人看得一清二楚。放蜂人就过来说要帮助槐花够,槐花不置可否。放蜂人捋了好几捧花要往槐花篮子里放,槐花就躲了一下说,谁要你献殷勤?放蜂人就笑了,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槐花觉得放蜂人笑的还是很温暖的,于是就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两个年轻人开始有了简单的交流,槐花告诉放蜂人她叫槐花,年轻人告诉槐花他叫四月。累了他们就坐在山坡上看那绵延无际云朵一样的槐花。槐花临走的时候四月就跟槐花说,槐花,我想吃你蒸的槐花呢。槐花再来的时候,果然给四月带了一碗槐花。四月吃了槐花蒸的槐花说,你蒸的槐花真好吃。两个熟络的年轻人也有了更多的交流,槐花走的时候四月给她盛了满满一碗蜂蜜,槐花有点不好意思。四月说你尝尝可甜了。槐花就用手指蘸了一点点放在嘴里,槐花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尝到蜂蜜的滋味。小说从槐花一开始的委屈生气,到拒绝排斥,再到通过一系列交流互动后的心生好感,表现出槐花对于放蜂人四月情感变化的微妙过程。
这篇小说的最大特色是作家对人物心里细致的描摹和刻画。一连两天槐花就看着那碗蜂蜜发呆,槐花有心事了,槐花对四月产生了一股浓浓的情愫,这是一个乡下少女爱的萌芽状态下独有的情愫。夜晚槐花总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干什么都心神不宁,到晚上就更睡不着觉了,睡不着觉就胡思乱想。一会是满树洁白的向像云朵一样的槐花,一会是放蜂人的蜂箱和成群嗡嗡叫的蜜蜂,一会是放蜂人堆得乱七八糟东西的帐篷,一会又是放蜂人那张年轻的白白净净脸。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正在山上捋槐花,突然一大群蜜蜂向她扑来,她的头上脸上腿上手上全市蜜蜂,她被这么多的蜜蜂吓醒了。槐花再到山上捋槐花的时候,就躲着四月走,她在捋槐花的时候就有点心不在焉,不小心被刺扎破了指头,四月就找了一截白布帮槐花包扎伤口。槐花那种欲近(接近)还羞,欲拒(拒绝)不忍的娇羞令人动容。
对于放蜂人四月这一人物刻画的成功,是整篇小说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四月在和乡下少女槐花的交往中,对槐花的纯洁、善良、真诚和朴实所打动,逐渐产生了对槐花的爱慕,为了博得槐花的好感,他把能够给予槐花最好的蜂蜜和蜂胶都拿了出来。当他鼓足勇气拉着槐花的手跟槐花表达“我喜欢你”时,生活的真实和艺术的真实达到了完美的统一。自从四月捅破了和槐花的这层窗户纸后,槐花就无缘无故的消失了。见不到槐花,四月急得就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也无心照顾他的蜂群了。他站在白河桥上看着槐花走来的那条路,又跑到双槐树街上希望能够见到槐花。在十字街口他真的遇见了出来买菜的槐花,但是槐花看见了他竟低着头走了。回到帐篷四月好像大病了一场,他每天都要到槐花来的那条小路上,一坐就是半天,他希望槐花能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一天的午后槐花还是来了,在四月的帐篷里,四月疯狂地吻着槐花,被槐花使劲推开了。槐花说,四月,你不能这样。四月要让槐花跟他一块走,槐花哭了,但是槐花没有答应。为了追求个人的爱情和幸福,槐花完全可以不顾一切地去追随她深爱的这个外乡人,这是她的自由,同时也是她的权利。但是,在爱情与亲情之间,槐花还是选择了后者。她知道她已经没有母亲了,她不能再没有把她拉扯大的奶奶和年迈的父亲,他们都需要她。为了他们,她也要留在这条街上,死也要留在他们身边。比起当下那些爱情至上,为爱情而不顾一切,不惜抛却父母亲情的少男少女们,一个坚强、有责任、有担当的农村少女槐花高大的形象跃然纸上。
同时,槐花还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在四月走的那天她还是决定送他一程。一大早她就告诉奶奶她要再捋一次槐花,如果再不捋,槐花就谢了。槐花走到双槐树街边,他看见刘能还在槐树底下坐着,她过了白河上到坡上,站在这里她可以看清四月的帐篷和他放的那些蜂。她看见了那辆拉蜂箱的汽车,看见了四月和司机正在把蜂箱一箱一箱的往车上搬,所有的东西都搬上车后,她看见四月站在车旁朝她这里张望。后来她看见四月上了卡车,还坐在他来时的那个位置,她目送着卡车驶过了白河桥,驶过了那两棵大槐树,驶过了双槐树街,越驶越远……而此时槐树上的槐花也在无声的向下飘落……就像洁白的云朵。读到这里,我们能够感受到槐花对于四月的爱与不舍,感受到槐花内心的痛苦和无奈。
在《我在双槐树街的日子里》这本集子里,作家寇洵给我们再现了双槐树街一批像槐花这样的女性形象。诸如《桥上的新娘》中的芳,《浓雾》中的秀秀,《福生》中的蛾子,《天上的云朵》中的槐花,《冬梅的尖叫》中的冬梅,《美丽的云霞》中的仙草等,她们几乎都生长生活在远离尘嚣的双槐树街,她们的命运就像双槐树街上一片片一簇簇云朵一样洁白的槐花,在季节的轮回中,把青春和美丽无声地绽放,又无声地凋落。她们无法掌控自己的未来,只有默默把青春、爱情和梦想挂在乡村的枝头,随风而逝无怨无悔。她们更是用她们的吃苦耐劳、忍辱负重、坚韧不拔一代一代延续着乡村的炊烟,延续着中华民族古老而绵延的血脉。
而“双槐树街”里面的男人们,更是个个都血肉丰满,令人感佩。瞎子刘能、瘸子孙冲、聋子赵听,有正义感的四外公,憨傻的福生,义匪胡一刀、医德高尚的“我舅舅”,小混混赵大宝等等,这一群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让人过目不忘。
著名诗人、作家韩东说:“诗到语言为止。”我要说的是,小说的语言同样重要。有别于其他作家,寇洵小说语言的柔韧和张力构成了他小说特有的叙事。读寇洵的小说,你就会联想到一位拉面高手,他会把一盆精粉(材料)极其巧妙地揉和在一起,无限地拉长;然后再通过双手的交叉叠加又无限地拉长,随心所欲,循环往复,以至无穷,让你欲罢不能。这其实就是作家之所以能够抓住读者阅读心里的高明之处。他前期都市情感类的系列小说,同样也是以其优美柔韧的语言而让人产生阅读的快感和共鸣。希望寇洵在今后的创作中,依然故我,不改初心,为广大读者奉献出更多更好更美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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