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王奎山病逝的消息是天翔打电话告诉我的。当时我不在驻马店,没能参加他的遗体告别仪式,至今仍然是我一生的憾事。
其实,我与奎山老师私交多年,作为老师和兄长,他从不在我们面前摆架子。他不抽烟,也不喝酒,更很少与人交往,尤其是他那种不攀附显贵的文人风骨,至今仍令我敬佩。我上班时经常见他胳肢窝里夹着一本书,在解放大道人行道上行色匆匆。累了就坐在路边的道牙子上看书,看累了站起来夹着书本还继续往前走。我远远地看见他走路的姿势就知道是他,就大声地喊:“王老师……”他停下脚步扭过头看着我笑:“济卫呀!”我说:“走,到我办公室,喝茶去。”他说:“不去了,都忙。”我说:“不忙,写御用文字。”他笑。我们就站在马路边的人行道上谈他在《天津文学》新发表的小说和我的随笔。他自费订阅的有《文艺报》、《文学报》、《大河报》等,他每次在《大河报》上看到发有我的文章,就第一个给我打电话。后来,他也开始写随笔,当然,是在我的诱导和鼓动下。他先后在《文艺报》、《文学报》、《羊城晚报》等报刊发表了许多随笔,那一段时间,是他随笔写作的高峰期。他后来告诉我,写随笔比写小说顺手,他说写小说还要考虑人物、情节和包袱,而写随笔可以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没有那么多约束。
最早知道奎山老师的名字是在上世纪80年代初期,驻马店地区群艺馆办了一本叫《沃源》的刊物,在那上面看过他的作品,那时,奎山老师还是确山县一所乡村中学的语文老师。后来,驻马店地区成立了文联,《沃源》杂志停刊了,地区文联又办了一本刊物叫《天中》,在《天中》杂志上看到了他的“国风”系列小说,后来“国风”系列小说在全国部分文学期刊相继发表,王奎山的名字才逐渐引起文坛的重视。原《上海文学》杂志的小说编辑连续给他写了两封回信,对他的“国风”系列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后来这两篇回信被刊登在《天中》文学杂志上。确山县成立文联后,他从县一中调到了县文联,当了文联的一个小小的干事,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职业作家。
真正认识奎山老师是在1983年。那年春天,我接到了高中同学夏广臣的电话,说他毕业被分配到确山县任店中学教数学,让我到任店中学找他玩。我就利用周末的时间,骑着一辆破自行车,用了一个上午才赶到任店中学。夏广臣跟我说人都到齐了,就等你了,我让我们学校的语文老师大文豪王奎山陪你。不一会,我们就到了学校旁边的一个小饭馆。同学夏广臣把他的同事向我一一作了介绍。这是我第一次认识王奎山。在此之前,我是只见其名,未见其人。在座的大都是才刚从学校毕业分来的青年教师,只有奎山老师年龄稍长些,几番推让大家让他坐了上席,我则挨着奎山老师旁边坐。印象中,酒是国营确山县酒厂的朗陵大曲。席间,大家推杯换盏,喝得昏天黑地。那时候的奎山老师还能喝个半斤四两,当然,与我相比他就不是对手了。那个时候喝酒还兴来枚(划拳),我的“一七”枚打一个通关下来,让一群园丁们输得心服口服。夜晚又换了一家酒馆接着喝,由于奎山老师中午喝的有点多了,他躺在宿舍里睡大觉,没能参加夜晚的聚会。
不久,以短篇小说《丹凤眼》和《京西有个骚鞑子》而闻名全国的青年作家陈建功,应邀来驻马店地区举办文学讲座,地点就是现在的西苑宾馆,每一个县市都选派了在本地最有潜力的几位文学爱好者前去听课。上世纪80年代初期对于文学的狂热是空前绝后的,驻马店地委的主要领导都倾巢出动,一字排开坐在主席台上陪着陈建功,我们这一帮子文学青年就坐在宾馆礼堂的台下认真的听着。我和王奎山正好坐在一起,再后来我们就成了忘年交的文友和朋友。
我当年作为一家金融单位的宣传专干,经常要到郑州送稿子。每一次到郑州,我都习惯住在当时纬二路的《河南日报》招待所。1992年初夏,我在《河南日报》招待所办理完入住手续推开房间的门时,看到奎山老师正躺在招待所的床上看一本《小说月报》。我说王老师,你啥时候来的?他说昨天下午到的,他说《莽原》杂志准备发他的一组作品,让他来郑州修改稿子。我们一直聊到开饭。他问我买饭票了没,他说没买我这有。我说买了,我不想在招待所吃,我说咱到到对面的小饭馆吧。我们一起到了河南教育学院大门旁的一个小饭馆,要了一盘回锅肉,一盘蒜黄炒鸡蛋,两碗米饭。我另外还要了一瓶鹿邑大曲,两块四一瓶,当时郑州流行这种酒。他说我不喝酒了济卫,你自己喝吧。我说我自己喝没意思,你陪我喝一杯吧。我给他和我每人倒了一杯,我们就边吃边喝边聊。他一共喝了三杯酒,我喝的有四两。饭还没有吃完,他就站起来要去结账。我拉住他说,王老师,你们文联不如我们银行,我结账回单位管冲账,你得自己掏腰包。他笑笑,没有再坚持。一连几天我们都是这样,要么在招待所打两份菜端到住室里,要么就是到对面的小酒馆。后来,他的《画家和他的孙女》发表后,分别被《小说月报》和《小小说选刊》选载,并获得了当年的《小说月报》百花奖。
1996年,我从驻马店地委宣传部《经济信息快讯》杂志调到驻马店市文联《长鸣》杂志社担任副主编,多次向他约稿,他都是把最新写出来还没有发表的稿子,用方格稿纸工工整整的誊写一遍打电话让我去取。每一次去拿稿子,他都是安排在确山县委招待所盘龙宾馆。他那时已经是确山县文联的副主席了,虽然他不喝酒,但他仍然叫来一群文友陪着我。他的热情和对待作品的认真态度令我十分感动。
大概是2009年的夏天,80后青年作家胡天翔给我打电话,说想去拜访王奎山老师。那时奎山老师已经退休搬到了驻马店市住。我立即给奎山老师打了个电话,他说在家,你们来吧。天翔掂了一提子牛奶,抱了一个西瓜,我给他带了一盒信阳毛尖。一进门他就笑着跟我说,济卫,你不知道我平时不喝茶叶嘛。我说你不喝放在家里招待客人。刚聊了没一会,嫂子就炒好了几个菜,端了上来。奎山老师从书房拿出一瓶酒说,济卫,我不喝酒,你们两个喝吧。我接过酒瓶跟他调侃道:你喝水我们喝酒,只要心里有,喝水也是酒。他笑,我和天翔也笑。我拧开酒瓶给天翔倒了一杯,自己倒了一杯。那时胡天翔还在汝南工作,酒量不行,一瓶酒几乎都到了我的胃里。
自从他退休搬到驻马店市后,许多外地的文友来玩,我就打电话让他作陪,他总是以不能喝酒,影响我们的情绪为由拒绝参加。久而久之,我们都了解了他的这个脾性,也就不再喊他了。2003年,他入选首届“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这也是全国小小说届的最高奖。在得知这一消息后,我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向他表示祝贺,他在电话里跟我说:济卫,不就是一个奖嘛,别人玩的是黄钟大吕,我只不过玩的是一个小小的鼻烟壶。这是我第一次听他把小小说这种文本比喻成“鼻烟壶”,能够把小小说这个“鼻烟壶”玩到极致,确实是王奎山的能耐。这种低调谦虚,荣辱不惊的为文态度,是许多文人至今都难以逾越的境界和高度。为了表彰他在小小说创作领域做出的贡献,2011年,他又荣获了小小说创作终身成就奖。
斯人已驾黄鹤去,留下清名启后人。2012年5月24日上午8点30分,著名小小说作家王奎山在驻马店市人民医院不幸逝世,享年66岁。他把毕生的精力和心血,献给了当代中国小小说事业,用青春和年华为中国当代小小说创的新与发展做出了积极的贡献。
首发于《菲律宾商报》2023年9月20日大众论坛版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