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子睡着后,妻翻过了"界牌",躺在我身边说:"我发现这几天你有心事,什么事和我说说,憋在心里会憋出病的。"
我没好气地说:"哎呀,别问了,没有。就算有,也不告诉你。和你说了也都是我的错,以前都是这样,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小潘给我打了几次电话了,说你给他干的活如何如何,你说说到底咋回事,这次我决定站在你这边。"妻说。 我叹了口气。
小潘是妻的外甥,虽说是亲外甥,但我们比他也大不了几岁。前不久他联系我,说有一家活他没空做,叫我去做。那几天刚好有空,我就答应下来。
工地在南溪花园,是拆迁安置房,五楼,复式解构。看过后我说:"小潘,这活不好做,老房子,以前的东西拆掉了,木楔和钉子很多,这些都要一一抠出来,不然无法施工,抠这些东西需要不少时间。况且楼梯顶是斜坡,架子搭得太矮,在上面只能蹲着做,蹲着干活多累呀,你自己做吧,我不做了。"
"小姨夫,我没空,你有空做做有钱赚的,55一个平方,房东说占地面积178,这样差不多一万块钱,你干活快,能行。"小潘带着央求的口吻说。
"我看面积不对,有两百平方左右,有没有图纸?"我问。
"房东说178方,图纸也找不到了,她应该不会说瞎话,你做吧。"他信心满满地回答。
后来从房东和别人的通话里,证实了我的眼力。
妻掐了我一下:"谁叫你耳软心活,说不做你又去做,怪你自己。"突然感觉妻真的站在我这边了。
第二天,我带着沉重的工具和凳子,分两次爬上五楼,累得气喘吁吁,开始工作。
我滚墙固,贴缝,贴阴阳角条;墙面挂网,找平,两遍白腻子,打磨。完成后这些,我已累成狗。
"你干活就不能慢点,累这么狠干嘛?我和你说过多少回了,你就是不听,累伤了老了没有好身体。"妻搂住我的脖子说。
我拿开她的手,轻声说:"我已经习惯了,年轻的时候在部队养成的,改不了。"
房东是个女人,姓程,我叫她程小姐。程小姐人高马大,性格开朗,说话大大咧咧,后来才知道她是山东人。
打完沙皮后,程小姐说让项目经理过来看看。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个工地是项目经理包下来的,程小姐说他的油漆报价贵,所以自己找工人,小潘刚好在她的小姐妹家干活,所以就形成了现在的事实。
"你把人家的活抢走了,人家肯定会报复你,你等着瞧。"妻又掐了我一下。
项目经理过来后,东瞧瞧,西瞅瞅,说这里不行,那里也不行,找平腻子露出来,角条有的也露出来,都不行。我对程小姐说:"找平腻子也是腻子,露出来一点涂料可以覆盖住,这不是问题,我做了几十年油漆了,这些都属于正常现象,你尽管放心。"
"那不行,感觉项目经理说的有道理,你要把露出来的都盖住后才能喷涂料。"她提高了嗓门。
第二天她陆续找来朋友、朋友的朋友、水电工等等局外人,让他们挑毛病,结果都在预料之中。程小姐阴沉着脸说:"重新做,不做好不给你钱。"我一脸茫然。
"专业的人她不相信,她去相信不专业的,或者打擦边球的,她脑子进水了吧?"妻说。
后来我给她写了保证书,保证还她一套雪白的房子,她这才松了口,但必须把露底的补补,再喷涂料。我心想,比重做强多了,并表示感谢。
喷完涂料,我心情舒畅,一身轻松,卸掉了沉重的身体和思想负担,仿佛抖抖胳膊就能飞起来。
"不要高兴得太早,这个房东很麻缠,说不定以后还起什么幺蛾子。"妻有预感。
前期做完后,我催促小潘要钱。干我们这行,前期结束后房东要付70%的前期款,这是规矩,也是没有约定的约定。
我说了好几次,小潘要么不吱声,要么随便搪塞一下,我迟迟没有拿到钱,眼看后期安装即将结束,程小姐也已联系了我。
妻说:"我外甥太老实了,你咋不直接找房东要呢?"
" 活是小潘接的,价格是他谈的,我没有理由直接找房东要钱,她完全可以一口回绝。"我提到了问题的重点。
"那后来呢?"妻问。
"后来我微信程小姐,说我还没拿到钱,后期收尾怎么做啊,我们最好按规矩来。结果你猜她说什么?"
"她说什么?快说说。"妻有点焦急。
"她说潘师傅还没找她要钱,不是她不给,钱这东西你不要没几个人愿意给的。"
"她理由真充分,没有这样办事的。"妻愤愤不平。
"是啊,接下来她说,你明天过来施工,我家里有点现金,懒得存银行了,现场给你现金。听了这话我才松了一口气,如约而至。"
" 现在哪有付现金的,买东西绝大多数都扫码付款,我这个老太婆都好几年没带现金了,何况做老板的年轻人,这个房东有点奇怪。"妻有点怀疑。
" 付现金就付现金吧,也不算怪事,只要给,什么方式我都欢迎。"
第二天,我又带着沉重的工具,再次爬上五楼,一看傻了眼,石膏板上被挖出了好几个洞,二楼顶上的洞是长方形的,封的石膏板,楼上楼下磕碰的地方很多,一塌糊涂,我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妻说:"你做好的别人碰坏了,也要你负责吗?东家应该加钱,她加钱吗?"
我叹了口气:"加什么加,有些讲良心的人,如果磕碰太多会适当加点,但绝大多数是不加钱的,工人们也都心知肚明,不去计较。后补的很难修复如初,有些房东修不好还不行。"
妻说:"看来你又有麻烦了。"
楼梯顶修好后,我开始拆架子。架子在墙上钉得很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拆掉。楼梯不好放梯子,垫上塑料桶,梯子站在桶上,我站在梯子上。居高临下的感觉有时并不美,我感觉梯子在抖,难道梯子也知道害怕?我诡异地一笑。突然,梯子歪了,我一下子摔了下来。还好,人没事,只是梯子摔断了腿,我暗自庆幸。
十点多程小姐来了,我发现她是带着挑剔的目光,疑问的嘴巴和隐形耳塞来的。
我说:"老板,我刚才摔了一跤,幸好人没事。"
她面无表情,连一句"注意安全"的话都没说,我有点失望。
她问:"师傅,有没有支付宝,我先转你六千。"
我说:"你不是说付现金吗,签字的笔我都带来了。"她尴尬地一笑。
"再说,六千也不对呀,70%也差不多七千啊?"我提出疑问。
"哪有那么多钱,一百七十八乘以五十,等于六千九,70%就是六千多一点,付你六千已经不少了。"她说。
"不对,潘师傅跟我说五十五的,不信你看。"我翻出微信聊天记录。
"你怎么坐地涨价啊,我与他谈的是五十好不好,不信你看。"她也找出聊天记录。
后来才知道,小潘要五十五,她回五十,小潘说他没理她就表示不同意,而她却说他没说话就是默认。我夹在她俩中间,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吃亏就不多说了。
我说:"你给九千五算了。"
谁知她恼羞成怒地说,一分钱都不多给。我差点晕倒。
妻说:"这人咋这么精,五十一平方做复式,现在恐怕全世界也找不到,她赚了大便宜。"
我说:"算了,谁让咱耳软心活的,做事不事先谋划好,莽莽撞撞,你不吃亏谁吃亏?权当吃亏是福了。"
收尾结束后,第二天收到程小姐的微信,说边角还有点瑕疵,过来弄好。我说一点瑕疵正常,后期家具进场后一起修补。而她又说不行,不修好尾款不给了,明天是最后期限,不然就找别人做。
记得这已经是她第三次说"不给钱"了,她把自己当成了皇帝,老是高高在上。我实在忍无可忍,憋了一个多月的火终于爆发出来。
我提高了嗓门:"干你家的活,整天提心吊胆的,跟做了亏心事似的,我受够了。你动不动就说不给钱,你就是靠这样发家致富的吗?这么低的价格,你还想做多好?白菜价能买到白粉吗?做人不可以这样!"
她也大声说:"就因为价格低,所以你才偷工减料啊。"我瞬间无语。
扪心自问,我偷工减料了吗,没有,我用人格担保,虽然我只是个小老百姓。
妻说:"拿到六千后,你就应该拍屁股走人,这种人咱不伺候。"
"不行,做事要有始有终,这是我的风格。每个人都想用最小的代价,换来最高的回报,往往忽略了有矛必有盾;有正必有负的客观规律。一些小问题根本不是问题,她小题大做了,装修装修,有装就有修,手工活哪有百分之百的,世界上就没有百分之百的事。"我口若悬河。
妻说:"一开始就感觉她不信任你,你也不信任她,彼此之间一旦失去信任,事情就不会圆满,甚至会出乱子。"
和她吵完后,她又找到了小潘,再次说出"不弄好不给钱"这句话,仿佛钱就是工人的软肋,她可以随便拿捏。
妻生气地说:"不管她了,尾款不要也罢,吃点亏算了,心若不安,要钱何用?我让我外甥去,尾款给他,你也别闷闷不乐,这样对身体不好,大半辈子人了。"
我表示赞同,深感妻终于站在了我这边,能帮我说话了,我激动万分。
聊完这些,夜已经很深了,妻和我都没有睡意。后来,妻鼾声四起。都说鼾声传染,但并没有传染给我,我仿佛被黑夜删除了睡意,脑子里胡思乱想。并不是不累,累过头了,往往会适得其反,我就是这样的人。
天快亮的时候,迷迷瞪瞪睡着了。梦见大雾弥漫,宛如仙境,远处传来鸡鸣狗吠,人喊马嘶,恍若来自另一个世界。
2022.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