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忠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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颂辞（组诗）
流水颂
我在流水中
流水在我中
谁是流水
谁是我
谁是肉身
谁是菩萨
我是我的河流
我是拖后腿的那一个
我也是把自己从石头中
抠出来的那一个
雨水颂
雨水从春天走来
石头笑而不语
雨水从夏天走来
石头笑而不语
雨水从秋天走来
石头笑而不语
雨水从冬天走来
石头，神色肃穆
雨水经年不息
雨水琢磨不定
石头一直蹲在百家渡口
只是面容上多了些青苔
只是冬天的风，在面容上
划下了一些时间
小隐辞
隐于流水。这水，仿佛我
流水淙淙。流水絮絮叨叨
生于浊世，流水
可以濯缨，可以濯足，可以洗心
可以赠我良言，赠我来世，赠我
疆域
我抿嘴，收敛语言
收敛狂喜，收敛江湖
这江山，它沉默，它大隐
隐于一个高蹈之人的内心
瞬间，又如一朵浪花
在光影里走远
仿佛一颗语词，消失
在秋天
盲人颂
河流太高了。这
一个人的庙宇
一个人的神堂
独自在其中打坐
每天面对这陡峭的绝壁
一生的罪过和忏悔
都无法求得宽恕
这孤绝的河流
缺少一个指引者
我也是。以至于
这两个盲人，相互为象
相互摸着对方
在漫漫长空
给对方温暖
给对方指路
爱情辞
你抱紧我
我抱紧水
水抱紧山
山抱紧树
树抱紧风
一片叶子
被风吹下山坡
落在水面
落在我们头顶
叶子遮住了你我
叶子遮住了日月湖
仿佛我们的爱，那么深而大
仿佛隐藏的悲伤，也那么大
渴颂
一条河流的起点在哪里
天空？高山？深谷？
是。也不是。一条河流的起点
一定是源于她自身的渴意
源于缺失的爱与向往
一条河流半路死去
也不是天空，高山和深谷
一定是死于自身的渴意
死于爱与执念
隐于流水。我替河流
呼吸，做梦，向往远方与爱
河流的渴意就是我的渴意
人的渴意也是时代的渴意
河流是时间的一段
我是时代的一段
我们都会湮没于自身的渴
隐于流水。我替河流活着
替河流记录
替时间说出
替时代保守
替你们藏匿
内心深处的渴意
天就要亮了
替你们看见
光与影，爱与悲欢
看见这世界
很多人看不见的
有一天，我也会替河流
死去。就像芭茅草，石头和漂木
替火死去
也替火，重生
时间辞
终于把河流掐成游丝
终于把游丝
嵌入老式机械表里
把手表放在耳朵边
听见游丝推动齿轮
听见齿轮啃着时间
听见时间啃着骨头
听见骨头碎裂又聚合
听见流水，在钢铁中
拽动
听见钢铁，救命、救命地喊
谛听手表的人
在时间中，慢慢躺下
流水，鲜花一样
环绕着他
仿佛春天
环绕着浦尾村
悲欢辞
潜隐流水，闭上眼睛
会听见河流仿佛一个
庞大的交响乐队
在大地上演奏，一曲接一曲
有时急促，有时舒缓
有时短暂停顿
多么像爱，青春时初恋热烈
中年奔忙如激流
而现在正是下午
咖啡屋里的女子
优雅地端着咖啡
她的爱人，在窗外渡口
吹着口琴
一如流水淌过石头
人生的滋味都在咖啡里，在
口琴声中
必须服从生活，然后学会赞美
仿佛西岸的太阳
那么大而炽烈
在黄昏来临之前
检视此大地之上
孤独的彷徨者
及困顿于对岸的人
用光抚慰，用音乐照耀
用流水，理解与表达
悲欢
朝阳辞
雨连下了两天
河水上涨了两米
河水离百家渡凉亭
还有十二级石阶
如果再连下三天
雨水，会淹没七级石阶
诸葛庙村的张老头
把渔船系在百家渡码头
下游两百米的朝阳岩附近
那里，避过了唐宋以来
所有的洪水
美好辞
在百家渡口
水里空空荡荡
心里空空荡荡
水和水之间
我与我之间
世界与世界之间
一个人潜隐流水
一个人随波潜流
一个漩涡与一个漩涡
一个早晨与一个黄昏
没有人看见
没有人询问
即使在水下跳起华尔兹
即使浪花一朵接一朵
很多人在中午转过身来
你没有看见
我在中年转过身来
你也没有看见
世界很美好
我们都很好
你我辞
流水，是连接两岸
柔软的蚕丝
春天很薄，以至于可以看见
蚕的身体内部像一条河
春天很软，以至于每一次
都想起绸缎下的女子
春天很忙，以至于每一天
都来不及打扫落叶和花瓣
春天和你，都很热情
以至每一次回浦尾村
我都会到家门口坐坐
看着你进进出出。那一会儿
你就是一条蚕
你就是一匹绸缎
你就是花朵
更想你是蚕丝，是流水
潜隐流水，三生三世
在你体内，打坐，吃斋，写《忏悔录》
缺陷辞
流水中，可以蜷缩得
更低，像蜷缩母腹
让我爱上湿润，安全
爱上柔软，简单与深邃
爱上爱，与不爱
也爱上世界的缺口
潜隐流水，更多从背面
看白与黑，理解
把夜过成白天的，流浪者
那么漫长，波浪的间隙
是一根天线，并从中
望见自己小小的天
天空也有缺陷，和流水
一样。让星星和石头
在天地间，探出头来
看见自己的山河
看见自己小小的爱
侏儒颂
大地上，河流与仰望
河流的人
都是侏儒
低于尘世，才得以看见
尘埃中的黑暗与漏下的光
低于自己，才得以理解
肉身，才是最险的悬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