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处的寂静（组诗）

在山中

一退再退。跟着导航

把大山逼到绝壁

把绝壁逼成悬崖

把悬崖逼成瀑布

把手伸进水里

在水中摸出石块

又把石块投掷到

瀑布下的深潭去

声音那么大

终于替我们喊了出来

回声那么远

整座山都是我们的人

尘埃辞

雨落下。大片树叶
在风雨中飘摇
然后是大片树林
再是整座大山
最后是山与山村，是山村上方的
天空

知道山的另一边，有船
在河流中飘摇
有岛，在大海中飘摇
是多年后的事情。长沙飞往沈阳
飞机上，从舷窗往外眺望
江河，山脉，渤海，平原……

整个大地，都忽隐忽现

这些宇宙中的尘埃，被雨，水
冲刷，一直都在动，一直都动

替我们活着
并繁衍生息

深处的寂静

一些雨落下
从天空到山顶
再到树叶，草尖
然后落到地面

我听见滴滴答答的声音
冲破黑暗
从遥远的地方
来到窗前

另一些雨从地面
长出来，先爬上草尖
再爬上树叶
然后是山坡，夜空

那声音很轻
好像爬山虎，爬上高墙

在香草源木屋，凭栏远眺
仿佛站在船头
在大海中航行
水滴石上，仿佛航船
划开水面

甚至听见深处的寂静
从石头缝里挤出
它们扇动着翅膀
这些小小的海鸥

从微弱的光里
飞往更大的光
还需要一点时间

在云台山

从哪里来，茶林中
这些纵横交错的阡陌

甚至看不清真实面目
云台山上缭绕的云雾
缠了一层又一层

这些鲜有人至的小路
不是众人想要的样子
除了采茶和采风的人
很难分辨出是路还是
茶田的一部分

路自己会不会迷路
路自己会不会走上歧路
在田地，在山间，云里雾里
隐隐约约，我有一些担忧
目力所及，并不能
看见它们各自的走向

正如我，从没有看见自己的路
如何到达我，又如何离开我
走向它自己要去的地方

在云台山，一杯清茶中
看见泡开的茶叶脉络清晰
正如云层里射下来的光

一只云雀在天地间飞来飞去

见过那种鸟。在童年
道州盆地，我到另一地方去
晴好天气，它忽然
从前面的油菜地里，一个
旱地拔葱，一边叫唤，一边
往云层里钻。好一会儿
又忽地，一头栽下来
嘴里含着笑声

一定有一些事情
要告诉天上的亲人
也一定有一些云层里的事
要转告地上的亲人
这小信使，小嘴儿真甜

父亲在油菜地下方的麦田里
耕种，母亲也在。麦苗青青
四月在田间闪烁

什么时候，大地渐渐上升
在另一处，我久久凝望着
云雀再一次飞起来
父亲和母亲，在那鸟啼中
直了直身子，然后弯下去
继续劳作。一片苍茫中
云雀从云层里返回

这一次好像没有带来什么消息
父亲和母亲，忙着在麦田里
除草，施肥。麦子成熟
还需要好一段时间

那时候天上的亲人
一定像太阳一样
向下，眺望着后人

和青色的田野

（原创首发于《文学天地》202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