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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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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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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眼

 初秋舒适的凉意里,我忽然有一种冲动,很想写一写一个女人和一群盲人的故事。

柳正是一个普通女人的名字,是一位盲人的妻子。

站在人群中,也许你不会多看她一眼,一个相貌平平,个头矮小,穿着打扮极其普通的农村妇女,太微不足道了!

在小城所有盲人的心中,她是一个特别伟大、高尚的女人,她是博爱的使者。

在我的心中,她是一个特别善良、勤奋的女人,她就是完美的化身。

也许,我们平时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健康的身体价值几何,充斥在我耳畔的多是报怨,怨自己生不逢时;怨自己不是富二代、官二代;怨自己婚姻不幸……却没有人庆幸自己拥有一个健全的身体,一个价值千万的身体。

 试问,给你一百万,借你一双巧手,愿意否?赠你二百万,换你健康的心脏,同意否?给你三百万,取你明亮的双眸,乐意否……也就是说,如果只要你同意转让自己身体上的任意器官,你瞬间就成了百万富翁,请问你是否能欣然答应?这时,我们才会真正意识到健康才是一个人最大的财富!那么,谁又能切身体会到残疾人的痛苦?在所有的残疾人中,最最痛苦的莫过于盲人。

 去年,盲人韩师傅和她妻子柳正与我合作了几个月,倾听了他们来自心底的呐喊,诉诸笔端,希望全社会的人都来关爱盲人,让我们伸出热情的双手,让他们感到这和谐社会到处充满爱,充满正能量。

韩师傅告诉我,过去每一个地方的盲人们都很团结,他们也有他们的朋友圈,手机号码一律联网,只要有一个盲人家出了一点事,他们要么集体去讨公道,要么集体去上访。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那是因为他们有太多的苦楚:说话没人信,有事无法办,有钱无处花,有苦无处诉,有泪无处流。

韩师傅是98年因为医院一次误诊导致双目失明。那一年,女儿5岁,儿子才10个月大。因为事故原因还在调查中,为了不耽误治疗的时间,不到三十岁的妻子柳正携家带眷去了广东顺德一个亲戚开的木工厂打工。

为了挣钱给他治病和养家糊口,身子柔弱的柳正一天要上十三、四个小时的班,女人稚嫩的双手因为搬笨重的木板磨破了皮,胳膊疼得头发都没办法梳。他每天除了治疗就是带两个孩子。刚刚失明,没有一点门道,根本看不住儿子。孩子常常在出租房里拉得到处都是大小便,他经常会踩到儿子的便便,有时儿子把大便抓到口中也全然不知。很多时候,儿子常常跌得鼻青脸肿;年幼的女儿想帮爸妈烧点开水,经常烫得满手满脚都是水泡。

柳正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为了节约时间,加班挣钱,可怜的女人每天零晨五点起床,做好全家的饭,洗好全家的衣才能出门。

 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仅仅一年时间,柳正为了一家人付出的汗水和泪水,韩师傅看不见,他感觉得到,揽在怀里,自己的女人瘦了十多斤,他的心疼得流血。

 柳正每天下班回家后,常常一边收拾弄得乌七八糟的家,一边流眼泪。雪上加霜的是,一年后,房东就算他们加倍付房租,都不愿意租房给他们,因为周边邻居实在无法忍受她家孩子到处大小便的骚气臭气。

女儿到了入学年龄,没有户口无法就近上学,走投无路之下,一家人回了老家,柳正准备在家多打几份工。

 屋漏偏逢连夜雨。

 刚刚安顿下来,一个寒冷的冬夜两点,柳正突发急性阑尾炎。医院的急救车都出去了,要他们自己想办法过去。6岁多的女儿左手牵着不到2岁的弟弟,右手拉着爸爸的盲棍,他背上背着腹痛难忍的妻子,一家人孤苦无助地在路上等车。寒冷的夜晚,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一台车愿意停,几乎等了半个多钟头,终于遇上了一台好心人的私家车送他们到了医院。到了医院后,只能依靠7岁的女儿牵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楼上楼下办手续、交费,折腾了孩子一个通宵都没睡,因为心急脚都葳了。

 这些血泪苦楚都不足为奇,盲人们最痛苦的是经常遭到别人的误解和宰割。

 有一次去吃早餐,他摸错了方向,进了一家茶语吧,坐在那里半天见没动静,他只好大声问了一句:老板,我的面条怎么还没送来?那美女老板头也没抬:你自己不会看字啊,看招牌吃面不懂吗?他欲哭无泪,我看见招牌还会不知道去哪吃面啊!

 他告诉我,因为看不见,所有盲人都必须搀一根盲棍,就因为这根该死的棍子,即使到了面馆,总是被人当作叫花子。他坐在那里十多分钟过去了仍然没人理,店家以为他是讨饭的,直到他生气地拿出钱大声嚷嚷着为什么不给他下面条时才有人过来招呼他。

 盲人坐车难,有钱无处花。大多数盲人们无论去哪办事,即使把钞票高高举在头上,也没有一台车愿意捎上他们。

 一个寒冷的冬天,十多个盲人站在路边,准备去庆贺一个朋友的盲人按摩店开张。柳正不是盲人,所有的盲人们无论去哪办事,都由她带队负责挡车。柳正用双手举着钞票高高地顶在头上,表示他们愿意出钱坐车。整整四十多分钟过去了,没有一台车停下来。公交车不愿意停,的士司机们以为他们是骗人的,就算他们有钱,司机也不愿意惹麻烦,或许他们以为盲人群要去哪闹事,总之就是没有一台车愿意停下来。

 万般无奈之下,这个女人顶着凛洌的寒风,手牵着两个盲人站在路中间,一辆公交车才不得不停下来,售票员仍然不开门,不愿意让他们上车。盲人老张生气地举着拐杖站在公交车挡风玻璃前,告诉司机:今天你有本事不开门,我就有胆量砸碎你的玻璃。就这样相互僵持着,互不相让。柳正移步到司机窗口,她耐心地对司机说:“司机大哥,你放心,我们是要去一个地方贺喜,我们不是去哪闹事,我们又不是白坐车, 要是我们都是你的兄弟姊妹,你忍心看着我们遭受这样的待遇吗?”司机大哥被柳正入情入理的话语打动,愧疚地连忙让盲人们上了车,而且全部免费。柳正和盲人们谢过司机之后,坚持付了款。柳正已经记不清,这样的事他们已遇见过多少次了。

 盲人们辛辛苦苦挣到一些血汗钱坐不到车只是小事,竟然有不少黑心人用假钞来蒙骗他们。坐车、购物时常有人将10元作为50元找给他们,即使发现了,也总是找不到人,更无法去追赶别人;有时因为太相信别人就没有认真去摸钞票,甚至有极少数丧良心的顾客来盲人按摩店做按摩也给假钞。假钞刚刚出现那会是摸都摸不出,辛辛苦苦做一个按摩就换来一张假钞,还要倒贴真钱找给别人。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柳正告诉我,每一个盲人都有一部血泪史,很多盲人的妻子也是盲人,唯有她作为一个正常人,周旋在这些盲人家庭中,为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任师傅是他们的朋友。初见任师傅,他戴着一副墨镜,要不是他的盲棍放在一旁,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一位盲人。他优雅地端着茶杯,坐在我店里大厅中间与韩师傅谈笑风生,儒雅的外表下有着鲜为人知的血泪故事。

 任师傅告诉我,他的苦难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八岁那年,因为邻居家鞭炮爆炸,正在一边玩耍的小任不幸被砸瞎了双眼。成年后,父亲送他去学会了做盲人按摩,并资助他开了一家盲人按摩店,他的妻子也是后天失明的,在他店里打工与他相爱结婚,妻子生下了两个活泼可爱的正常孩子。生活刚刚向他露出一点点笑容,结婚四年后,妻子竟生病不幸去世了,不舍地离开了他,扔下他一个人带着儿子,大的三岁,小的只有两岁。妻子死的那一年,很多人劝他把孩子送走一个,儿子身上流淌的是自己的血液,他无法割舍这份亲情,发誓要自己苦大两个孩子。

 一个盲人要一边开店还要一边照顾两个呀呀学步的孩子,其困难可想而知。妻子在世时,他没做过任何家务,只负责赚钱。

 任师傅告诉我,是柳正这个善良的女人帮他度过了那段困难时期。柳正每天大清早忙完家里的事,就一路小跑到了我家,她一次性煮一大锅饭,炖一大锅汤,炒一大碗菜,然后放在桌上供我们父子仨吃。我们父子三个换下的脏衣服,她也会帮我们洗完再走。这样的日子至少过了一个月,我自己能慢慢摸索了,柳正才没来我家。

 那些日子里,到了夏天,菜馊了都不知道,甚至老鼠啃过、蚊子叮过、蚂蚁爬过也不知道。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馊的还是冷的,亦或是没煮熟的,我和孩子们都会囫囵吞枣般咽下去。因为看不见,因为忙,我根本就没烧过开水,喝的基本就是龙头上的自来水,好在两个孩子生得贱,结实,也没得过什么大病。为了方便找到两个年幼好动的儿子,我在每个孩子的脚上系了一个小铃铛,凭着这铃声去找寻孩子人在哪里。我在出租屋的后面准备了一桶水,专门用来自己洗手,因为总弄不清儿子臭臭拉在哪里,我只能到处去闻或者用手去摸。有时孩子们渴了就舀这桶脏水当茶喝,甚至我的洗脸水忘记倒掉,也会被孩子们舀了当茶喝。孩子们穿的衣服也经常弄错,有时给孩子们穿了同边鞋子也不知道……

 韩师傅和任师傅算得上盲人家庭中幸运的人家,韩师傅有一个患难与共、相儒以沫的健康妻子柳正,膝下儿女双全、懂事听话。

 任师傅苦尽甘来,一双健康的儿子都快长大成人,大的13岁,小的12岁。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孩子们在周末回家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帮勤劳的父亲料理家务。大儿子早就学会了给弟弟和爸爸做饭,小儿子学会了搞卫生、洗衣服,虽然并不富有,但一家人在一块其乐融融。

 最不幸的盲人家庭是那些夫妇都是先天性失明的。

 赵师傅的父亲患有严重的支气管炎,母亲是一个先天性盲人,他不慎遗传了母亲的基因,生下来就什么也看不见,父亲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为了谋生,他和所有其他盲人一样学会了做按摩,几番周折后,开了一个盲人按摩店。

 幸福就在开店子那年降临了,他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不过,他看不见,这都是顾客的评价。遗憾的是妻子也是一个先天性失明的盲人,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夫妻的感情,夫唱妇随。

 时光荏冉,很快他们相依相扶走过了十多个年头。经历了太多太多眼睛看不见的痛苦,他们担心遗传因素,这么多年过去,也不敢要一个小孩。当青春一天一天逝去,尤其是常常听到顾客们带着孩子来到店里亲密地叫着爸爸妈妈时,他们才感到生活中缺少了什么,他们强烈地想要收养一个孩子,好想享受这种本该拥有的天伦之乐。

 有了这个念头,他们找到盲人们心中的知心大姐柳正帮忙,柳正四处打听,帮他们领养了一个两个月大的小女婴。夫妇俩喜得合不拢嘴,兴冲冲地抱着孩子去了乡计生委上户口。乡计生委一个干部牛气十足,不经过调查,张口就要他们交18万元罚款。他们有如当头棒喝,据理力争,他们夫妇都是适婚年龄,并且双方未生育,为什么要交那么多罚款?好说歹说,罚款金额降至5万。

 赵师傅怎么也想不通,他与妻子都是第一次结婚,没有孩子,早达到了生育年龄,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们?老实的两夫妇只知道坐在家里掉眼泪。

 柳正是个热心人,所有盲人家庭只要有事,都是她出面相助。她顶着烈日,牵着赵师傅夫妇去了县政府办和信访办。县领导十分重视他们反应的情况,马上着手调查这件事的真相。不久之后,县领导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只是一小撮不法份子欺负他们看不见,想利用职权谋取私利。在柳正的努力下,最后没罚一分钱,给孩子上了户口。

 孩子现在已经五岁多,在店里可以帮爸爸妈妈做一些小家务,这对盲人夫妇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春天。

 我无法把每个盲人家庭的痛苦悲泪一一诉诸笔端,让我欣慰的是,他们自己坚持不放弃不抛弃,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开心快乐地生活着。

 他们不看见,但现在通讯发达,手机都有语音功能,他们发不了微信就发短信。他们也有自己的朋友圈,柳正就是这个朋友圈的核心人物。不管大事还是小事,她要负责点菜,订包厢,买鲜花等。所有的盲人家庭,只要谁家有一丁点事,都由柳正相互通知,然后相聚一块庆祝。虽然看不见,他们用自己特殊的方式诠释着这种幸福。每一次有人过生日,无论是盲人还是盲人的妻子,他们都要庆祝。每次都是每户兑上三、五十元钱,二、三十个盲人一起相约吃饭、唱歌、宵夜。

 我很好奇盲人怎么能唱歌?我陪着他们去了歌厅,只见柳正坐在那里专门负责点歌,一部分盲人跟着旋律快乐地唱着,跳着,虽然有时旋律有点跟不少,但一点也不会影响他们快乐的歌唱。一部分人就聚在一块打打小牌,他们兴致勃勃地拿来一些麻将筒子比大小,或者自制一些扑克牌,每张扑克牌上都用钉子钉一些小圆孔,玩正常人的跑得快或斗地主;有时干脆就简单地拿筷子猜单双,他们用手去摸,用心去感受,因为都看不见,他们没有赌注,打输了的会唱歌的就唱一个歌,不会唱的就讲一个笑话,他们只是聚在一起,开心地感受这个爱的氛围。还有一些既不会唱歌也不会打牌的盲人就静静地坐在那里聆听。

 如果不是置身在这个氛围,我不会知道他们快乐的源泉在哪里!

 他们对我说,他们也是这个社会的一份子,一不偷二不抢,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养活自己一家人;不给政府添负担,虽然他们是弱势群体,依然坚强快乐地生活着。他们团结、和睦,只是因为这个社会给了他们太多的偏见和不公正的待遇,以致偶尔会集体去上访去闹事。如果这个社会不再用歧视的眼光去看待他们,去伤害他们的自尊心,他们就不会去做任何危害社会的事。

 我问柳正大姐,日子过得这么苦,你有想过离婚吗?她十会坚定地回答我,从来没有过这个念头,父亲给我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我良心正,做人正。我和老公结婚时,他比我强多了,你瞧他!要不是眼睛瞎了,该有多帅气!从与他结婚那天起,我就发誓无论贫穷富贵,健康还是疾病,我都会与他牵手走过一生。柳姐说这句话时,脸颊绯红。

 值得欣慰的是,社会越来越关爱盲人。

 柳正告诉我,在我们县城,每一个会做按摩的盲人,都免费办了残疾人按摩技师证;残联每年每店都补贴6000元。政府补偿了她家四万元现金,分给了他们一套经济适用房,他们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柳正欣慰地说,现在社会越来越和谐,全民素质越来越高,再也没有人给假钞他们;到外面去办事、购物也不再有人刁难、歧视。人行道上到处修了很多金黄色的盲道,虽然盲人们看不见颜色,他们走在上面能感觉得到安心。盲人朋友们都开心快乐地生活着,她不再像过去一样操心忙碌了。

 零距离地和盲人韩师傅携手合作的那几个月里,每天下班后我都会手牵着他的手,携他走过车水马龙的马路送他回家,我只是想用自己的心自己的实际行动,呼吁我们全社会的人都来关爱盲人,关爱盲人的妻子。她们没有上过战场,依然是这个社会最美的女人!

 伸出你热情的双手,做他们的双眼,让他们看见这世界就在他们眼前!

 从歌厅出来,耳旁传来他们正在唱那首最爱唱的歌《你是我的眼》:“如果我能看得见,就能轻易地分辨白天黑夜……如果我能看得见,生命也许完全不同,可能我想要的我喜欢的我爱的都不一样……你是我的眼,带我领略四季的变换;你是我的眼,带我穿越拥挤的人潮;你是我的眼,带我阅读浩瀚的书海,因为你是我的眼,让我看见这世界就在我眼前,就在我眼前!”

此文获得2016年湖南省作家协会、湖南省妇联举行的“寻找最美”全国女作家征文大赛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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