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找扇子扇风的时候,想到了“蒲扇”。
便想到了我奶奶。
我那小脚奶奶,穿着青色大襟褂子,大裤裆肥裤子,白布缠着绑腿,套着白色裹脚布子的三寸金莲,藏在绣花的小鞋子里。
即使是夏天。
奶奶家里总是有一两把破蒲扇,边角有些残缺,扇面上有些灰黑的斑点。
遥远记忆中的夏夜,我躺在席子上,席子铺在奶奶家门口的地上。
奶奶摇着她的破蒲扇,一边跟邻居聊天,一边不时用蒲扇给我打蚊子。
夜空上繁星点点。
奶奶的聊天声,就是我的催眠曲。
那些个夜晚,奶奶的破蒲扇,便是我的夏天。
凉风习习,繁星点点。
奶奶夏天摇着破蒲扇,冬天抱着小火罐。
那年我远离父母,独自在千里外的老家,冬天里的记忆就有奶奶的小火罐。
小火罐是个带着把的瓦罐,有盖子。
奶奶把未熄灭的炭火放在里面,盖上盖子,抱着暖和。
奶奶把煤球炉子放在堂屋的中间,锅里放上豌豆和地瓜干,放在炉子上煮。
我和奶奶围坐在炉子旁,等着豌豆和地瓜干熟。
奶奶就是抱着她的小火罐,坐在炉子旁,跟我絮叨。
絮叨了什么,我没有记忆。
奶奶抱着小火罐和我围坐在炉子旁,锅里煮着豌豆和地瓜干的场景,却一直刻在我的脑海里。
奶奶,就代表那几年的冬天。
温暖而香甜。
奶奶抱着小火罐的手,老茧老皮绽开,坚硬而粗粝。
老年的奶奶用手摸着我们细嫩的脸时,有种刮擦感。
奶奶自己的脸庞,则像核桃皮。
那纵横交错的沟壑,又有些像若干年后我看过的云南梯田。
我捏捏奶奶的核桃皮,试图给她拉扯平。
奶奶笑骂:
小死妮子。
奶奶就会骂这一句。
哪个小死妮子不听话,她颠着小脚一边追,一边骂:
小死妮子,别跑了,快住下。
奶奶嘴里有七个“小死妮子”。
小妮子们长大后回来看她,一开始奶奶还叫出这个那个的名字,准确无误。
去世前一两年,奶奶便混淆了。
常常,把这个妮子的名字按在那个妮子身上。
以至于有的妮子不高兴了。
每逢被父母催着回去看奶奶的时候会有牢骚:
奶奶都不认识我了。
那时候,我偶尔回去看奶奶,常故意凑到奶奶眼前,逗奶奶:
奶奶,我是谁呀?
奶奶使劲睁大眼睛看看,疑惑地说:
谁呀?艳娜?
奶奶又错了!
一开始,我会大声说:
奶奶,我是......。
后来,我便不再解释是谁了,免得奶奶使劲去想,太累。
只要奶奶知道是她的小妮子们,就行了。
中午姐姐说,这几天又梦见姥姥和奶奶了。
每逢清明节前夕,常常会梦见姥姥和奶奶。
那些个有姥姥和奶奶的日子,一直深深藏着记忆中。
在某个温暖的午后拿出来怀念,周遭便悄悄滋生出一股细细柔柔的暖意,氤氲开来......
成长中遭受的磨砺和伤痛,慢慢地被温润,慢慢地被柔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