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父亲季（组章）

植物季

《抽叶子烟的父亲》

那一年分田地了，山上的茅柴真多、河边的水草真多、田地里的庄稼真多，你知道吗你为什么要抽叶子烟？

那一年母亲病故了，叶子烟烧掉你如牛的慓悍、叶子烟烧掉你如山的厚实、叶子烟烧掉你如流泉如磐石的思绪，你知道吗你为什么要抽叶子烟？

那一年儿子落榜了，你脚手瘦得像枯丫叉、你背脊瘦得像干搓板、你脸庞瘦得像坑坑洼洼的土沟子土包子，你知道吗你为什么还要抽叶子烟？

那一年你患肺气肿了，儿子长大成人该讨媳妇、闺女长大成人该找婆家，娶儿媳要花大把大把的钞票、嫁女儿要置整套整套的嫁妆，你知道吗你为什么还要抽叶子烟？

而今太阳烤干你发达的肌腱，岁月燃焦你愁苦的神经，千百斤重的病疾压得你踉跄压得你窒息，尼古丁网罗死神勾你的命招你的魂啊，你知道吗我抽叶子烟的父亲？！

风雨季

《手语·生命灯》

（一）

父亲是会病倒的！我一直这么深深地忧患：终有一天，我的父亲要长卧如山，如风，如梦……常忆那些年，父亲一手如伞，遮拦了我们头顶多少风雨；父亲的另一只手掌上，有茧如巢，又栖息着儿女心空的几多云彩与喜乐！而我风雨中的父亲，总被岁月的风雨吹打与消磨，一点点地佝偻、瘦小……直到瘦小的吾父渺小如芥，或如一抔紫色山土。父亲便要沉沉地睡去了！而满畈野的稻风麦浪，抑或满山野的如歌松涛，不灭心中思念的灯！

（二）

未忘父亲的秋天！有生命的落叶片片飘飞、旋舞，终覆于尘世尘埃。而哪见踪影？而哪见踪影？似恍见了地火的涌动！便预知这天的午夜、这路的尽头，父亲的磷火已是不远了。亦如如豆的青灯，摇曳了苦人苦命苦光阴，皆印在我的遥远的村庄的斑驳的土墙。却已非吾父的生命墙矣；却再也印不上，吾父的飘摇的身影奈何的笑。唉，这人世，惟这万千人世一条路，通了枯枯荣荣，通了生生死死；却通不了啊，秋后的我的父亲的极乐……

尘土季

《燃烧的土地》

好比千千农民一样，你匍匐于无边的土地之上，一如奴仆的姿态，面贴厚土，深深礼拜的那种虔诚，好叫属土属水的儿女感动。

你于是驻望日出日落，开始播种与收割：挥起春天的牛鞭，却不知耕耘的老犁拖了几千年；舞动秋天的镰刀，只道是一粒谷麦是几滴汗水浇成！

你盼种盼收，也盼风雨也盼晴，终盼到这颗粒归仓，稻麦满囤。而倦极的你，忘却休眠，直把双臂向天，大写了一个“火”字烧荒！

唉，这燃烧的土地，是你心中不灭的神灯；似不觉，你已将嶙峋的魂魄付诸蓬勃地火点点熔化。

你便如祖上的落叶，烬在尘世尘埃，化作土上土下一滩泥（这泥土不正是垄上人的荫庇么）。这或许就是你今世的归途，来世的路……

手捧凝重如父的土块，我到底读懂了，故土真实的涵义！却已是：物是人非人已矣，情满胸膛泪湿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