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
《故土》系列小说之八
落了一夜雪,四面环山,绵亘的白。一早,张垇人聚于西头,由年迈的金主持英的葬礼。
……那年,金的哥病入膏肓。有人说,快娶个属羊的女子。英属羊,哭哭啼啼地就嫁过来了。英嫁过来的时候,年方二八。英长得极标致。男人却是短寿,新婚头日,白眼一翻,咽了那最后一口游丝。英要死要活,哭得像个泪人儿。
黑漆的棺材停在那里,四周一片肃穆,除了风声、雪影。金呵着热气,抖抖花白的胡须,庄严地宣告:致悼辞。便有人侃侃地念着悼文。
……男人死了,土屋,充满了英幽幽的哭泣。哭声常常粘住了一个人的脚步。他是隔山李垇的货郎,叫生。也不知过了多久,英开始坐在门槛儿,恹恹地做些针线。生便常来游走,卖些英要买的;有时,也歇歇脚,向英讨些茶水喝。
一排土铳朝天打。金一声令下:起棺。曲背蹲裆,杠子上肩,起!唢呐、炮竹即响起,悠扬而且热烈,哭声饱满成线。四条汉子,腰间一色的白巾,抬一具棺木,由几个扬幡的开路,送葬的队伍缓缓行进在南山道上。
……某夜,月黑星无,一个身影翻进英的土窗。出来的时候,手捂右耳,血漫指间;而裆前,斑斑的鲜红,似开了一朵桃花。后来英的肚子大了。恼了一垇人。有人说,是生!即把隔山的生五花大绑捆来,吊着毒打。英的公爹说,狗日的,沉塘。金嘀咕,外垇的,就废……于是废了他一条腿。
半天才到坟地。停棺。哭声止。进土,金嘶哑着喉咙叫道。棺木慢慢地下到墓穴。铁锹挥舞,泥土如雨。复朝天放铳。复吹唢呐。鞭花飞飞扬扬。
……英不想活了。是夜,独上南山,向着李垇方向跪下,伏地三叩。便有一根麻绳搭上树,那晃悠悠的圈儿,吊起了一个晃悠悠的人。然而英没有死。天麻麻亮的时候,她醒了,不见了树上的麻绳。躺在那里,似在梦中,看着树隙的阳光,看得眼有些生痛。英的泪不觉又涌了上来……
等到新坟如丘,众人便陆续而归。白雪纷扬而下,俄顷,没了那座新坟。越过南山,有人惊呼,那不是李垇的跛子生么!金的心一蜇。一个瘸瘸的背影,消失在南山脚下的皑皑里。金打了个寒噤,忽觉右耳如针扎,而身躯,如放倒的树,一如飘飘的雪絮。此时,天上的雪下得正紧了,风也呜呜地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