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乡台（组诗）

题记：那些堆积如山的思念啊

已然筑起高高的望乡台

父亲的脸庞

被时光之针编织生命经纬

纵横交错日月与晨昏

黝黑，是祖上烙印

粗砺，乃农人身份证明

这贫血的丘陵地

已然被命运犁铧年复一年翻耕

坎坷起伏如你稼穑人生

你巴望于季候阡陌

亦巴望稻麦桑麻

冬去春来，夏种秋成

你日复一日播种汗水与希望

却一季季收割风雨和艰辛

直到暮色霜华穿过岁月

的叹息，爬满你额鬓

直到午夜的风

瑟瑟摇曳那盏灵魂之灯

你便如断梗飞蓬

飘落于埃尘，无踪于埃尘

土命的父亲啊！从此你

的脸庞，只在我的诗歌里

愈发分明，却在我梦里

越来越模糊不清

母亲的月光

又是哪一年？当我背起正月的

行囊，坐在大篷车的风里，寻找城市

与梦的方向，像风一样远走他乡

（我总在春天里出发）而我的母亲却孑然

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很久了很久了

一弯晓月，隐于母亲多皱的额头

一双望眼，闪着点点泪光

又是哪一年？当我伫在江城中秋

的夜空下，一任江上明月把乡愁点亮

今夜的乡愁已照亮北方。北方是我的故乡

今夜，我的母亲又独坐在老家门前

的桂花树下，一边抬头数着天上的星辰

（孩子是母亲地上的星辰啊）

一边低头缝补思念的月光

又是哪一年？当奥迪把腊月的

回家路缩短、再缩短，我和我的妻儿

已归于月下的故乡。老槐树下却没有母亲

桂花树下也没有母亲！我的母亲孤独地

躺在后山的青松下有多久有多久

天上，一轮寒月（那不是母亲的天堂）

地上，一地白月光，一地清凉

正月初九

1

戊申年正月初九。鄂东的清朗的早晨

天空被红红的红红的太阳唤醒了。有些温暖的阳光

温暖着遥远的霍家畈的年味。你在农家老屋呱呱坠地了

你哭了；而你的豁牙奶奶，你的父亲和母亲

还有你年幼的哥哥，全都笑了笑了

2

己未年正月初九。午前的飘雨的乡间土路

被送别的脚步踩得那么疼那么疼！一辆破旧的班车

哐当哐当地把辍学的你带走了，似乎也把你家的年味带走了

而你哮喘的父亲，还有你的哥哥、你的三弟小妹

伫在觅儿寺的街头目送你出远门打童工

3

壬辰年正月初九。武汉三镇的阴沉的午后

那些年味依然被零星的爆竹绽放得飘飘忽忽。而在协和医院

在肿瘤中心、在手术室外，你的哥哥、你的三弟四妹

还有你们的孩子，焦急地等候许久了许久了

却不知什么时候你能被平安地推出来

4

甲午年正月初九。子夜的寒冷的江城

被该年的第一场雪弥漫得这么白这么白。你的家人

正各自在他们暖和的房间里睡得很香很香。而你的哥哥

独坐孤灯下，独自怀念：二弟啊，这个风雪夜

你躺在老家后山，一定好孤独好冷

清明的故乡

父亲在乡下也是抽叶子烟的

父亲两岁就没有父亲了

父亲是土命是终生植物系

父亲一辈子与土地与稻麦为伍

父亲很穷穷得只剩下四个无娘的儿女

父亲多病病得好像身上压着一座山

父亲活着把岁月和风雨种入土地

父亲死后，土地却把

父亲生长成烟草一样的怀念

就像58岁的父亲

母亲36岁那年也逝于癌病

没有母亲的日子太久了

当我一次次遥望北方的夜空

总是寻不见属于母亲的那颗星辰

甚至记不得梦里母亲的笑容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苦难

和我们，母亲没有留下一片月光

也没有带走一抹晨晖

生于故乡，卒于他乡

如果生死也有长度，我的兄弟

你这一生，不过是从红安到武汉

从武汉到红安的短短路程

你却辛辛苦苦走了45年

你累了！当你以生命为代价

你再也不属于繁华的江城

你唯一的归途是故乡的丘山

是年复一年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