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山脚下有个天台村。天台村的名字叫得响亮,村子里却穷。民谚云:天台村,村连山,野鸡不下蛋。说的便是这个“穷”字。穷,对于天台村人来说,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老钟则不然。老钟是一村之长,穷家难当啦。这不,村小学校长已经找过他多次了,反复说:校舍旧了、破了,刮风漏风,下雨漏雨,再不修,是要出大问题的!
老钟岂有不知之理?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修校舍要钱,到哪里去弄这笔钱呢?为这事儿,老钟心没少操,路没少跑。前一阵子,他跑乡里,又跑县里,如和尚化缘一般。结果呢,还是两手空空如也。县里为难地说:全县二三百个村,村村经难念,僧多粥少,照顾不来呀。乡里说,再穷不能穷了教育,你们村自己想想办法吧,比方说集资什么的。
只能如此。于是,天台村开了集资建校的动员大会。老钟在会上说:“……为了村子里的娃儿们,希望大家在三日内把集资款交上来。”
三日过去了,无人上交集资款。
第四日,村里又开集资建校的动员大会。老钟又在会上说:“……为了村子里的娃儿们,大家务必在三日内把集资款交上来。”
三日又过去了,还是无人上交集资款。
老钟急了,带人挨家挨户去收。结果呢,不是东家叫苦,就是西家喊穷。还是收不到集资款!老钟气极,又无计可施,便跑回家中喝起闷酒来。正喝间,门外传来了一声佛号。一个和尚不请而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钟气不打一处来,吼道:“走开走开!”定睛一看,却是普渡,便说:“坐吧,喝茶。”
普渡乃是天台寺的和尚。天台寺在天台山上,并不大,小小的一座寺庙。庙里也只有一个老和尚,即普渡。寺庙虽小,庙龄却长,建于清朝光绪年间,现今算得上是县级文物了。然而普渡不是吃“皇粮”的。普渡自食其力,种了天台村一片水田、几块山地。自然就与老钟挺熟了。
普渡在老钟当面而坐,一边饮茶,一边吟道:“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
老钟捏着酒盅儿,没好气地答:“我愁我的,关你和尚屁事。”
“老衲也是愁中人呐。”
“你一个出家人,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什么好愁的?”
“不然!出家之人,寺庙为家。如今寺庙旧了、破了,刮风漏风,下雨漏雨,焉能不愁?愁钱修庙呵。”
“要化缘修庙不是?告诉你,到别村化去,天台村可化不出一个子儿!”
普渡一笑,起身说道:“不见得罢……”
老钟哼了一声:“不见得?我‘化缘’都找不着门呢!”
普渡复一笑,出门而去。老钟望着普渡的背影,摇了摇头,叹道:“唉,吃斋的遇到念佛的……”
次日,普渡当真在天台村化起缘来。进了第一家,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化缘来了。”主人连忙说:“没有没有。”普渡又说:“寺庙旧了、破了,苦了和尚事小,苦了菩萨事大,给点功德钱修庙吧。”主人一怔,说:“也是呀。”继而掏出了几块钱,红着脸递上去:“莫嫌少咧。”普渡接了钱唱道:“善哉善哉,施主功德无量。”然后去了第二家。依然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化缘来了。”主人连忙说:“没有没有。”普渡又说:“寺庙旧了、破了,苦了和尚事小,苦了菩萨事大,给点功德钱修庙吧。”主人一怔,说:“也是呀。”继而铲出了几升米,红着脸递上去:“米折钱,行不?莫嫌少咧。”普渡接了米唱道:“善哉善哉,施主功德无量。”然后去了第三家、第四家……家家如此。便收了不少的钱和很多的米。
消息传到老钟耳里,老钟气得直骂娘。骂毕,又气冲冲地上天台山,入天台寺。却不见普渡!普渡又到别村化缘去了。
一连数日,老钟都在家里喝闷酒,越喝越闷,越喝越气、越急。
忽一日,普渡寻上门来,坐在老钟对面,笑咪咪地看着老钟。老钟垂着头,苦了脸,一时无语。普渡开口说道:“阿弥陀佛,佛祖在天边,功德在眼前。”
老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普渡又说:“善哉善哉,得闻琅琅读书声,老衲醉矣!”言毕,留下了一个纸包,便起了身,大笑而去。
不久,天台村小学的校舍焕然一新了。而天台寺却还是老样子。天台村人这才明白了什么,皆指着山上的寺庙骂道:狗日的,上了老和尚的当……
原载《微型小说选刊》等选刊选本;
曾获全国微型小说大赛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