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山里来
我从山里来,怀揣失落于草丛的遥远的梦,怀揣梦里含泪的喜悦微笑的悲哀,乘一缕山野清冷的风,一路而来。
扯一条牛蹄叩响的土路,土路是弹奏的卧弦很弯很弯,一头缠绕我的祝愿我的黑土地我的无名河浸泡的诗,一头缠绕我栖落于老屋垣头残喘流红的呼唤。
岁月已不再流鸣。鸿雁去了南方。其实这里并非料峭的朔北,其实这里并无苍莽的林海更谈不上白雪皑皑。
不知谁在空中驱赶灰色的死去的羊群,全无飘飞的蓝翎鲜嫩的鸽哨。我便觉到惆怅,脑子里长满荒草。一如孑身孤行于茫茫大漠,听不见哪怕是一两声驼铃叮当。
只怕命运的兀鹰施展机遇的利爪,撕碎我少年编织的好梦。记得出远门时我曾作过一番修饰,直望痴情的冷泪能洗掉浑身的土气,而袖口依然存留半缕稻香。
我的思绪在泥土里发芽。于是我说我是大山的儿子。于是我说我从山里来。
我从山里来啊,带着弯弯田塍上曼舞的狗尾巴花,带着夏日里牧童少年牵来的血色黄昏,带着山妹子收藏于西山的含羞彩虹,带着高粱酒辣旱烟烧出的收成。
我来我来!有袅袅的晚炊。有如血的夕阳。有载我远游的乡风。
记得我曾做过很多该做不该做的梦(醒来时当然忘得烟消云散)。仿若有这么一回,一只无名鸟翔于梦空,唤来一团记忆的浮云。
下雨了淅淅沥沥我又没带伞。我唯有去十八里荷塘,折一枝藕荷顶在头上冒雨赶路,不曾想把三五根似梦非梦的少年白染绿。
我只有笑,笑是哭的反刍。当年不知愁强说愁,煤油灯下写着苍白的叹息,黄昏里涂抹一幅孤寂的摇头。
过去的都过去了如凋零在暮秋的野艾枯蒿。过去的真过去了么记忆终会返青。于是在三月我去山洼采摘梦幻般的枫叶,题写一片思恋一片祝福一片等待。
那一天你一定要来。晚枫林里堆起一座无名的坟茔。农历五月这个日子结满蜘蛛网。
那一天你一定要来。哪怕随带一束淡紫的野花,哪怕随带冷凝了整个冬季的童话……
归去
踏着曾经的路途,我回家。
脚下的路很长,心里的路似很短。
似乎,故土已打开了心门,或在久违的泪光里发酵。而那熟稔的足音,还是那么轻那么轻……轻轻、轻轻伴我,望见了那树青梅,望见了那片竹海,望见了——
那老屋门前的竹马摇摇,笛弄晚风!
“如果再回到从前,所有一切重演……”
这歌声好似从天国来,故土也好似从天国来。其实故土已在眼前了,我已回家!
又见了老家树上同样的青梅。还有竹林竹叶同样的清音。还有少时的池塘,流淌的清凉;还有吱吱哑哑的石磨和老井;还有歪脖子槐树及晚蝉……
却没有紫衣!
却没有紫衣!除了头上一弯镰月,除了脚下一弯归途;除了——
那后山一丘归去——紫衣,你就这么早早归去,以凄凄的苦心的全部承载?!
“离家十余载,何日见君回?满腔书生气,一枕黄粱泪。想起年少事,竹马又青梅。故乡无故人,情异物也非……”
惟写下这样的文字,燃化了给你——归去的,我的紫衣!
此时镰月弯弯,路也弯弯。
而我,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