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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才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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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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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吹过(组篇)

题记:那些歌声渐行渐远,就像山风轻轻吹过。

诺言

星期天的早上,山里起了雾,薄薄的,有些凉。但林还是早早地起来,收拾停当后,便独自站在宿舍窗前,望着寂静的校园出神。

三年前,初到这所偏僻的山村小学支教的时候,眼前这些松柏还是一株株小树,如今它们都长高了,快长大了,而自己却要走了……想到这些,林顿觉隐隐地心痛,一股强烈的难舍之情在胸中涌动,翻腾。林很难过!

林不由想起昨夜写的一篇心情散文《我的山村小学》。那些词句,那些段落,至今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不用看手稿,林已情不自禁地念出声来:

我的小学,如飞鸟嘴里的一粒松籽,偶尔失落于大山的褶皱。简陋凋敝的校舍与青山融为一体。而茂密的竹篁与挺拔的松柏掩映其间。那些绵亘的山,云蒸雾锁。那些琅琅的读书声,似在云中飘荡,在雾里游弋。

朝伴云霞,夕枕林涛,我开始了山之舞蹈。并开始了夜与昼的更迭。白天,一群不谙世事的农家孩子伴我,混沌初开的聒噪,不绝于耳。夜晚,潇潇风敲竹叶响,如豆孤灯照室明,间以一两声“空山鸟语”。那份莫名的孤寂,似有却无。

孤独的时候,足踏斜阳,徒步上青岭,去感悟那些迷蒙与辽远。或者,于晨风中,谛听钟声和鸟啼,那一份真诚,却又汇入了周身沸腾的红河。那时候,一兜野果即可驱逐饥饿的袭击,三尺讲台足以慰藉落寞的心灵……

文字如昨,而时光不再,林念不下去了。他眼红红的,直想哭,却强忍住了。因为即将的离去,林真的不舍,林很难过!

“林老师早啊!”随着这问好声,一些人走进来。他们是这所小学的老师,也是林的同事们。林昨天再三说了,不要他们今天来送行的。但他们还是来了。今天,老师们一定要送行。

梅却没有来!梅是林的女友,也是林的大学同学。三年前,梅与林相约一起离开省城,一起来到这所偏僻的山村小学支教。那时梅说:“我的家乡很偏远,那里的孩子们很可怜!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支教么?”那时林说:“我愿意!这辈子你到哪我就到哪……”

那时梅很感动,梅动情地对林说:“三年,我们支教就三年,然后你回城,我跟你回城。我们结婚,一辈子不离不弃。好么?”那时林也很感动,林也动情地对梅说:“好,一言为定!三年后,如果你不愿意离开你的家乡,我也不走。这辈子你在哪我就在哪……”

就这样,他们彼此已约定。就这样,为了彼此的约定,林不顾省城父母的反对,坚定地跟着梅,一起来到她的家乡——这所偏僻的山村小学,一待就是三年。

可是今天,林却要走了!可是今天,梅却没有跟林一起走!连送行也不见!莫非,他们彼此已忘却了当初的诺言……

“梅老师呢?谁去叫她?”这时有人在一旁提醒着。林的思绪一下子回归了,他便轻轻地摇头,有些坚决地说:“不了。走吧。”老师们只好一起送他去镇上的车站。

一路上,他们走在崎岖的山路上,默然着。上了山梁,林忍不住回头,又看一眼山麓。他的小学隐约在薄雾里,有些迷蒙。他眼眶一热,一丝伤感复涌上心头。“别了,我的小学……”林只在心底喃喃自语,他愈发觉得脚步是那么沉、那么沉……

小镇到了。车站那里,零星地站着几个男女,他们大都缩着脖子,明显地感受到初冬的苍凉。林便浅笑着对送行的人说:“回吧。”老师们却没有回的意思。“回吧!”林又轻声说。还是无人回,直到客车启动。

就在客车缓缓上坡之际,忽然,路边的薄雾里飘来了多么熟悉的歌声:“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有过多少朋友,仿佛还在身边;也曾心意沉沉,相逢是苦是甜?如今举杯祝愿,好人一生平安……”

林的心田倏地掠过一阵惊喜,他惊喜地将头探出车窗,惊喜地看到:他班上的同学们正站在路边的山坡上,齐唱着那脍炙人口的——《好人一生平安》,为他送行!

此时此刻,林的脑海立马浮现了——他所钟爱的,一篇知名短小说里的情节。兹情兹景,点滴在心!难道,艺术与生活,本就……林不觉泪湿双眸,他在心里歉疚不已:“对不起,老师错了……”

“梅,对不起!”林又在内心轻唤着。因为他知道,梅此刻一定和同学们在一起。他分明听见了,那薄雾里的歌唱有梅的声音!但他却未能与梅当面一别……

当客车越坡远去的时候,那雾中的歌声也远了,渐散了。而车上,噙着泪的林,正用手紧抓着行囊。那里面有一张病情诊断书,使他“违背”了当初的诺言……这是梅所不知的。

可是林哪里知道,就在他离去的这天晚上,梅独坐在灯下,对着一张病情诊断书泪流满面。一旁,一本打开的书上,亦泪痕点点。

月亮的歌谣

山里招考护林员,他第一个报了名。他被录取了。他就要走了。她是他的未婚妻。在一个天边还挂着弯弯月牙儿的早晨,她去送他。俩人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她在前,他在后。

“放心去,在那里好好干。”她低着头,嘴里咬着一绺儿头发。

他在她身后一声不吭地走着。她不禁扭过头来,那么地看他一眼,好像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事。“你呀!”她转过了身子,面对着他。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在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似乎蓄着淡淡的忧虑。

“你呀,”她在他胸脯上轻轻地捶了一下,“你的心事就是怕我知道!你担心走后家里的责任田无人种,是不?还担心伯和姆妈的身体不好,是不?”

他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还把人家当外人看呢!”她嗔怪地瞅了他一眼,“不是都说好了么,你走后,我两家合着种田作地,互帮互助。”

他的眼里顿时充满了柔情,他说:“妹子,你真好!”

“反正不坏。”她咬着嘴唇,说,“你放心去,我会照顾好公……”“婆”字还没说出口,她的脸刷地就羞得通红,像熟透了的山桃。她还未过门哩!他看着她,嘿嘿地乐了,像个快活的孩子。他说:“妹子,唱支歌。”

“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

“月亮走,我也走,我接阿哥到村口……”

她来了,唱着那支他爱听的歌,从弯弯的小路那边走来。她把歌词里的“送”字唱成了“接”字。她的声音有点颤颤的。她唱不下去了。他呆呆地站在小路这边,任凭凉凉的晚风吹。此时,在他的心里,那场山火仿佛又熊熊地燃烧起来……等到耀眼的火光灭了的时候,她已经近了,就在他眼前。而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她的手轻轻地抓住了他的手。她没有说话。他也无语。他感到,她正用眼默默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相对无言。

“家里都好,田里地里也好。”她终于喃喃地开了口。

他不作声。他的手在她手上抚着,那手比先前瘦多了!“苦了你,妹子!”他的喉咙就有些哽咽。他心里酸酸的,又说:“你走吧……”

她说:“我俩都走。”说着就用手来牵他。

“你走吧!”他的语气变得十分地坚决了。

“我俩都走!”她的语气也是那么的坚定。

“不!”他忽然固执地站在那里。他不走了。他想挣脱她的牵引。而她的手紧握着他的手不放松。就听她轻声叫唤:“哥,妹子是你的眼睛呢。”

他不觉泪水双流。她轻轻地替他揩泪,她说:“看你,还救火英雄呢!回吧,回去娶我。”

于是,在那弯弯的小路上,她在前,他在后,她牵着他,开始唱起了儿时的歌谣:“月亮走,我也走,我跟月亮提巴篓……”而这时,天边的圆月也伴着悠悠的歌声升了起来,十分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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