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霍才元的头像

霍才元

网站用户

小说
202308/10
分享

霍才元法制小说选

《新婚之夜》

天擦黑的时候,两个穿夹克的男子在檀岗村口问一牵牛老汉:“请问,檀三喜家住哪?”老汉手一指:“挨后山那一排,东一家就是。”这时,老汉手指的那个地方忽然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穿夹克的相互看了一眼,又看看老汉。老汉笑道:“是来喝三喜的花子酒的啵,鞭响了,正赶得上。”穿夹克的又互相看一眼,不答。老汉嘀咕了一声,自顾牵牛去了。穿夹克的便站在那里,小声说着什么,然后绕过村子,上了檀岗后山……

檀三喜家里,人如潮,好热闹。今天是檀三喜新婚大喜之日。今夜,人们都是来喝他的花子酒的。

“喝花子酒”乃是檀岗这一带的婚俗之一。也就是在新婚之夜,新郎一村的,或其朋亲,相邀一道,放响了花鞭,闹闹地炸将过去,到了,便呈上一些贺礼,打躬作揖,口中高叫:“喜呀,喜呀!”尔后相继入席,有说有笑,吃肉喝酒。这叫“喝花子酒”。罢了席,还要闹洞房。男男女女,一众人等,乘着酒劲儿,涌入了洞房,把个新郎新娘裹在中间,嘴上带荤带素,也有动手动脚的,直闹得满堂轰笑满堂红,便达到了目的。便纷纷尽兴而归。此时,夜已经深了。洞房内,红烛光里三分醉,新人双双上喜床……洞房之外,“听墙根”开始了。“听墙根”多是未婚男人所为。三五个,凑在一堆儿,悄悄蹲在那墙根儿,屏声静气,侧耳谛听,洞房内的一些动静,似乎也能被听到几分。听到了紧要处,齐发一声吼,野野地笑着,继而作鸟兽散。不过,听墙根的事儿不雅,现在极少见了。

夜色已经很浓了。檀三喜家,花子酒开席。于是杯盏交错,人声酒气,在静谧的夜中飘荡得很远、很远……罢了席,便是闹洞房。文的武的,荤的素的,颠来倒去一古脑儿上,自不必细说。洞房闹毕,人皆散去。“吱呀”一声,檀家的大门关了。稍后,屋子里的灯也熄了……一切归于静夜,除了后山偶尔一两声鸟叫。

踏着鸟声,檀岗后山下来二人,是两个穿夹克的男子!他们悄没声儿地出现在檀三喜屋墙根儿,蹲着,吸着烟。那样子好像是“听墙根”的。一阵夜风吹来,凉凉的,悠悠的,在墙根儿打了一个旋。二人不禁紧了紧身上的夹克。就那么蹲着,吸着烟,直到夜色渐渐褪去。

清晨,两个穿夹克的男子叩响了檀家大门。一后生开门问道:“你们是……”穿夹克的反问:“你就是檀三喜?!”后生愣愣地点头。穿夹克的便掏出什么东西给他看。檀三喜一看,钉在那里,如雷打痴。那是一张“拘捕令”!檀三喜新婚次日就被穿夹克的带走了……

上述故事是我同学讲的。他在沙洋某监狱工作,那天我到他那里,茶余饭后便讲了。正讲间,同学有事被叫了去,回来时说:“你说巧吧,待会儿檀三喜的老婆抱个儿子要来!”

我惊问:“他哪个老婆?谁的儿子?”同学笑了,“他就一个老婆,新婚之夜的那个。儿子当然也是他的,和他老婆的。”见我有些讶异的样子,同学又说,他儿子的名字还是他老婆给取的呢,叫“新生”。“新生……”我似乎明白了。当得知檀三喜自“那夜”后,因犯事被逮捕,被起诉、判刑,后在沙洋改造,已减刑有半,获释之日就在今天的时候,我倒着实讶异了。“这可都是真人真事。”同学说,“不信,我带你去看檀家三口子去。”我正有此意,我说“走,去看”。

其实,这事我信。因为当年抓檀三喜的那俩人中,有一个正是我同学。

《一个都不能少》

木兰山旅游区有两个叫得响的景点,一山一湖。山叫木兰山,湖也叫木兰湖。它们都是与古代的花木兰有关的。这里关于花木兰的传说甚多。尚存的古迹有山上的点将台,湖边的饮马亭等等。便吸引了四面八方而来的游客。

山下挨湖边有一家餐馆,名叫木兰饭庄。这天黄昏,饭庄里顾客很多,很热闹。靠门的那张桌子边,坐着一中年男子,胖胖的。桌上摆了几盘菜,一盅酒。中年人独坐一方,细嚼慢饮,甚是悠哉游哉。

一青年进了饭庄。青年戴一副眼镜,个矮,较瘦,样子十分的潦倒。进门便对饭庄的老板说:“行行好,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饭庄的老板极不客气:“去去去,我这儿不是慈善机构。”青年苦着脸儿,呆立在那里,饥饿的目光环顾四周。却没有人理他。他似乎很失望了。

青年恹恹地就要离开。靠门坐的那个中年人忽然向他招手。他惊喜不已,几乎是三两步跑着过去的。站在中年人面前,中年人说:“坐下来吃吧,算我的。”青年便坐,抓起桌上的筷子,很不雅观地埋头便吃。中年人笑着看着他,见他吃得差不多了,才问:“听口音,你好像不是此地人?”青年抬头嗯了一声。中年人又问:“你好像出了什么事?”青年一脸的委屈,点了点头。中年人就说:“你有什么困难,不妨对我讲,我或许能够帮你。”青年缄默。中年人又说:“都是出门在外的,应该相互帮助。”

“好人啊……”青年声音颤抖,面呈悲愤。他开始陈述自己的不幸遭遇。他说他是某某大学的学生,是到木兰山来旅游的。一起来的还有他妹妹。兄妹二人乘车远道而来,今天早上刚到。到了才发现身上的钱包被人偷了,分文不剩。青年说着掏出了学生证。中年人认真地看着证件,忽然问:“你妹妹呢?”青年拖着哭腔:“在湖边,她、她病了……”“你怎么不早说?!”中年人站起了身,“天都黑下来了,快,带我去找她。”二人便出了饭庄,直奔湖边而去。

木兰湖边有一片柳树林。二人进了林子,远远地便看见前面的草地上躺着一人。青年又惊又急,一个踉跄,摔了一跤。他在地上哭道:“我妹妹一定出了事!我的脚扭伤了,求求你,快去救她。”中年人便跑了过去。

草地上果然躺着一女子。中年人二话没说,躬身就去抱她。出人意料的是,地上的女子尖叫一声,跳将起来。一个大块头男人闻声从一棵树后闪身而出,上前扭住了中年人:“你想干什么?”中年人辩解道:“我是来救她的。”女子在一旁哭泣:“老公,他要强奸我!”中年人真是有口难辩,他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调头望去,哪见什么人影。带他来的那个青年不见了!大块头明显地火了,骂道:“××养的,你说该怎么办?”“我赔礼还不行吗?”“不行!”“那你要怎么样?”大块头凶狠地:“公了便宜了你。私了,破财消灾。敢说个不字,老子劁了你!”说罢亮出了一把刀。中年人软了。于是,一扎捆得整齐的百元大钞到了大块头手上。大块头的刀一扬:“别让我再看见你。”中年人沉着脸,很快地往柳林外去了。

大块头与女子相视一笑,朝树林的另一端匆匆而去。出了树林,来到依山的避人之处。那里有一个山洞。个矮、较瘦的青年神秘地又出现了,只是——他鼻梁上的眼镜没了。他迎上来:“搞定了?”大块头好生得意:“洞内说话。”三人便进了洞。便打着火机,开始点钞。“假的!”一声惊呼,三张脸凝在了一起:那一扎百元大钞,除了上下两张是真的,中间全是纸。

这时洞外传来了笑声。那个胖胖的中年男子笑咪咪地堵在洞口:“两男一女,一个都不能少!游戏玩完了,跟我走吧。”洞内的三人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二男凶相毕露,挥舞着利刃冲出来。结果是,倒在地上呻吟的还是那二男。于是皆束手就擒,乖乖地被中年人押走了。

《迷途》

夜已深了。西去的列车正穿行在无边的黑夜深处,并发出“哐当哐当”的闷响,又平添了多少暗幽之谜?

“就一次,就这一次……”女人坐在列车临窗的位子上,记不得这是第几次了,她在心里这么自言自语着。车窗外,时不时闪过一些灯火,及灯火里的夜色。而大多数时候,窗外是黑的,如这漫漫黑夜。

但窗内亮着灯火。女人坐在摇晃的灯光下,怀抱着黑色旅行包。那包仿皮的,就像这村妇模样的女人的脸,显得如此普通和不打眼。

女人似乎一点倦意也没有。其实女人很累了。为赶这趟车,辗转了那么多地方,能不累么?可她强迫自己不要睡,也不敢睡!尽管满车厢的人大都昏昏欲睡了,有的干脆睡得东倒西歪。

忽然,女人感觉左肩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立时一惊,赶紧抱紧了怀里的旅行包,并扭头急往左看去。

左边坐着一个女孩,一张娃娃脸上,戴一副眼镜,看上去十五六岁,如同中学生。女孩正不好意思地笑着呢。刚刚她打瞌睡了,一不留神,头往右歪,便一下子歪到了女人的左肩上了。

女人禁不住也一笑。女孩更不好意思了,娃娃脸羞红羞红的,那样子好生可爱。女人看在眼里,而心像是被什么蜇了,生生地痛着。这一刻,女人强烈地想起自己的女儿来了!

如果女儿还在身边,如果……女人想不下去了,不觉眼眶一热,她忙扭头去看窗外。窗外依然是黑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除了那黑暗里,列车正风驰电掣般西行着,“哐当哐当”闷响着。

“为了女儿,”女人眼含泪光,又在内心里悲哀地低语着,“就一次,就这一次……”良久,女人却莫名地扭过头来,那么看着女孩,并耸了耸左肩,又努了努嘴。那意思很分明的。

女孩懂。她便将头又往右靠,顺势靠在了女人的左肩上,然后两眼微闭,然后嘴角含笑,安然睡去……顿时,一股母性的满足与幸福之感涌上女人心头。女人只管沉浸在这特别的感受里……

“就一次!就这一次!”女人突然大声梦呓着,她刚才睡着了!她猛地醒来,惊出了一身冷汗,好在她怀里的旅行包还在。她刚要吁一口气了,忽又紧张不已:一个乘警正朝她这边走来!女人明显地慌乱了,一颗心狂跳着半悬着。她下意识地紧抱着旅行包,一时不知所措。

然而乘警经过时并没有停下来。他边走边提醒大家:“旅客们注意了,请保管好自己的行李物品,以免丢失,谨防小偷!”女人听了总算吁了一口气,同时双手一抄,去环抱怀里的旅行包。不承想她这一抱,可抱出了大问题——

女人的旅行包被人割破了!女人的旅行包里的小皮包不翼而飞了!

女人又惊又急。但她不敢声张,只在满脑子里胡思乱想……蓦然,她想起什么似的,忙扭头朝左,却不见了左边那个戴眼镜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瘦小老头坐在女孩的位子上,在那里低头打盹。

女人打了个寒噤,她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她满心恐慌,乱糟糟一片。她愈发手忙脚乱了,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骤然间,女人想起了女儿,又想起其他什么人,什么事……女人越想越害怕,浑身忍不住哆嗦起来。她便哆嗦着手,触电一般,去触摸那旅行包上的破口。

好险啊!“幸亏就一次,幸亏就这一次……”女人幡然悔悟,她要迷途知返!这么想来,女人疲惫的脸上居然掠过了一丝忐忑的苦笑。

谁知,瞬间,那苦笑僵在了女人目瞪口呆的脸上!女人看到,那个戴眼镜的女孩、一男一女两个警察正朝她这边奔来,女孩手里竟拿着小皮包呢!

女人立马被唬得脸色煞白。因为她知道,那可怕的小皮包里藏着什么东西。虽然她不知道,那戴眼镜的女孩到底是谁?

唉,人在旅途,本就有些人不识,有些事勿做,有些路不可走。好比“这一次”,哪怕“就这一次”,开始即意味着结束,得失岂在侥幸之间?!

女人绝望了。绝望的女人又猛然想起她的女儿来,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发了疯似的嘶声嚷嚷:“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而这时,西去的列车已穿行到暗黑的子夜尽头,那“哐当哐当”的闷响,几乎淹没了女人凄厉的哭喊声。

《世事如棋》

路边,围着一圈人。人圈中间的地上摆着一棋盘,一些棋子分布其上。那是一局残棋。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一后生站立一旁,似乎很快就看出了棋路儿。看着看着,后生便觉手痒,终于耐不住性子,蹲身,叫起阵来。

摆棋子的亦是一青年,戴一副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青年朝后生那么一笑,却不应战。那笑,在后生看来,简直是一种藐视。后生恼道:“你干吗不下?”青年慢条斯理地:“因为,你根本破不了我的棋。”后生不服:“我破得了!”“你破不了。”“那就打赌如何?”“还是不赌的好。”“要赌!”后生叫了起来,“两百元一赌,你敢不敢?”青年笑道:“棋前无戏言哟。”“下!”于是,双方各自掏出了两百元人民币,押上,便开战。

到底是棋中残局,深不可测。后生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未能破之。后生输了,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两张“老人头”,流进了对方腰包。

后生岂是服输之人?遂席地而坐,硬要再战。条件是:一、还是两百元一赌;二、走全盘,不走残局。青年笑而不答。后生便伸手掏钱,然而,掏了半天,也没有掏出钱来。青年又一笑。后生的脸上就挂不住了,猛然,一摘手腕上的表,往棋盘上一拍:“够不够?”“当然够。”“够就下,不下是孬种!”青年依然笑着,便掏出了两张“老人头”,轻轻置于棋盘上。

全盘而战,硝烟再起。二人飞车走马,兵卒勇进,直杀得昏天黑地,好不激烈。好一场鏖战呀。最后,后生抢先一步夺帅,后生胜。两张崭新的“老人头”便到了胜者手上。后生不禁嗬嗬地乐了。

青年竖起了大拇指:“后发制人,佩服。”后生摆摆手:“你我来个三局定输赢,如何?”“算了吧。”“不算不算。”“也罢,输赢在此一局,棋终走人,各奔东西。”“痛快!”便见棋盘之上,楚河汉界,一边两张“老人头”,默默地对峙着。

又是一场鏖战。又是后生胜。后生道了一声“承让”,便开怀地笑起来。笑过后,却不拿棋盘上的钱。后生言道:“你的‘老人头’还是你的,你我赌棋不赌钱,怎样?”“愿赌服输,”青年面上带红,收起棋盘,抱抱拳,“甘拜下风,告辞。”便拨开人群,扬长而去。

看着青年去远了,后生好得意呀。得意的后生便想:上馆子,反正钱是赢的。想着,便哼起欢快曲儿,一路去寻那吃喝的地方。在另一僻静路边寻到一酒家,欣然进去,点了几 样好酒菜,津津有味地吃将起来。吃罢,一抹嘴,后生叫道:“买单。”一女子过来了,呈上单儿,188元整。后生一个潇洒的动作,两张“老人头”掏出来,递上去:“不用找了。”

后生酒足饭饱,站起了身,向门口走去。正待出门,那个女子将他叫住了:“先生,你不能走。”“什么意思?”“先生,你的钱是假的!”

事实上,后生买单的确是假钞。验钞机可以作证。后生便吃了一惊。更让后生惊诧的是,他身上的另两张“老人头”也是假的!后生顿时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末了,后生无奈之下,只得先押了手表,待回去拿钱来赎。正一脸沮丧,低头急急出门时,却与一进门顾客撞个正着。后生气不打一处来,抬头就要发火,对方竟扭身便走。后生好生奇怪,定睛一看,那人不正是适才和自己赌棋的青年么!

好个冤家路窄,后生大喝一声:“骗子哪里逃!”便猛冲了过去……

(首发《法治时代》霍才元小说专栏,后载全国多种报刊选集。)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