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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才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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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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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关何处(组章)


《我从山里来》


我从山里来,怀揣失落于草丛的遥远的梦,怀揣梦里含泪的喜悦微笑的悲哀,乘一缕山野清冷的风,一路而来。

扯一条牛蹄叩响的土路,土路是弹奏的卧弦很弯很弯,一头缠绕我的祝愿我的黑土地我的无名河浸泡的诗,一头缠绕我栖落于老屋垣头残喘流红的呼唤。

岁月已不再流鸣。鸿雁去了南方。其实这里并非料峭的朔北,其实这里并无苍莽的林海更谈不上白雪皑皑。

不知谁在空中驱赶灰色的死去的羊群,全无飘飞的蓝翎鲜嫩的鸽哨。我便觉到惆怅,脑子里长满荒草。一如孑身孤行于茫茫大漠,听不见哪怕是一两声驼铃叮当。

只怕命运的兀鹰施展机遇的利爪,撕碎我少年编织的好梦。记得出远门时我曾作过一番修饰,直望痴情的冷泪能洗掉浑身的土气,而袖口依然存留半缕稻香。

我的思绪在泥土里发芽。于是我说我是大山的儿子。于是我说我从山里来。

我从山里来啊,带着弯弯田塍上曼舞的狗尾巴花,带着夏日里牧童少年牵来的血色黄昏,带着山妹子收藏于西山的含羞彩虹,带着高粱酒辣旱烟烧出的收成。

我来我来!有袅袅的晚炊。有如血的夕阳。有载我远游的乡风。

记得我曾做过很多该做不该做的梦(醒来时当然忘得烟消云散)。仿若有这么一回,一只无名鸟翔于梦空,唤来一团记忆的浮云。

下雨了淅淅沥沥我又没带伞。我唯有去十八里荷塘,折一枝藕荷顶在头上冒雨赶路,不曾想把三五根似梦非梦的少年白染绿。

我只有笑,笑是哭的反刍。当年不知愁强说愁,煤油灯下写着苍白的叹息,黄昏里涂抹一幅孤寂的摇头。

过去的都过去了如凋零在暮秋的野艾枯蒿。过去的真过去了么记忆终会返青。于是在三月我去山洼采摘梦幻般的枫叶,题写一片思恋一片祝福一片等待。

那一天你一定要来。晚枫林里堆起一座无名的坟茔。农历五月这个日子结满蜘蛛网。

那一天你一定要来。哪怕随带一束淡紫的野花,哪怕随带冷凝了整个冬季的童话……


《桃花的故乡》


此季。故乡的桃花又该开放了!

而你远在江城,在这大水之畔,在微凉的

某个桃园之晓,你想家了。


你的家在北方,在遥远的十里桃林深处,

被漫山野的桃红笼罩着、氤氲着、感染着;亦被今晨的花雨,

将春天、故乡或桃园,轻轻唤醒。


当桃花在北方山歌一样盛开,当风铃在故乡叮当叮当响起,

谁在午后的山梁,遥望多情多雨的江南呢?

那是一个名叫桃花的女子……


却不是你的母亲!你的母亲还在月下等你回家。

当万千树桃花开成游子的春天,你已伫在故乡的风口,泪流满面。

可是母亲在哪里?母亲在哪里?


母亲在风的故乡,在十里桃花深处;

在那一年,梦里的妹妹的哭泣里。一如今夜,故乡的风铃

桃花般飘落在微凉的今夜,在你的梦里。


今夜,你在故乡一任万千树桃花点亮

红红的思念。今夜,故乡让每一朵桃花都绽放母亲的含笑;

并绽放,含笑的母亲的轻唤。


今夜,你在十里桃红深处,牵手故乡、月光

和妹妹。今夜,你和妹妹在另一个桃花的国度,

轻叩白发母亲的月下柴扉……


《故乡的蛙声》


此季的故乡的蛙声该是故乡的主旋律了。

你听,故乡的桃红柳绿里、油菜花香里,分明有蛙声;

你听,故乡的燕舞莺歌里、布谷鸟鸣里,分明有蛙声;

你听,故乡的塘堰河渠里、田垄地头里,甚而是故乡的房前屋后,皆有蛙声!

似乎,这时节我的故乡已被这蛙声占据了,并占据了故乡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种色彩,亦占据了故乡人的心灵全部。

谁说,故乡的蛙声是“纺纺大哥”从远方海滨衔回来的?

不对,故乡的蛙声本就这么如潮似汐,此伏彼起。

谁说,故乡的蛙声是潇潇春雨在高高天上洗出来的?

不对,故乡的蛙声本就如此清透嘹亮,一尘不染。

其实,故乡的蛙声也不是什么美声流行乐,故乡的蛙声只是故乡的原生态,故乡的蛙声只属故乡的山水故乡的人。

你看,故乡的蛙声好比故乡的顽皮孩童,忽而躲进这边草丛捉迷藏儿,忽而又从那边禾下探出小脑袋,着实亮了一嗓;

你看,故乡的蛙声恰似故乡的月下女子,和了此季的节拍轻歌曼舞,又似故乡的白日后生,踩着农忙的鼓点劲舞长歌;

你看,故乡的蛙声倦了歇了的时候仿如故乡的留守老人,要么在老屋灯影下独坐打盹,要么于叶子烟雾里偶尔干咳了一两声……

是啊,此季的我的遥远的故乡只属蛙季,也只属蛙的音乐盛典!

蛙声,惟有蛙声——这些故乡的流动音符,被故乡的塘堰盛得满满,亦被故乡的沟渠迎来送往,纵横于阡陌,满畈野皆闻这蛙的灵动之声了。

蛙声,惟有蛙声——这些故乡的声乐蝌蚪,被故乡的水土喂养大了,又被故乡的卧弦儿弹奏着,起舞于陇上,满畈野都见这蛙的精灵之舞了。

蛙声蛙声蛙声!这季节在故乡,除了蛙声还是蛙声;满田园满耳目的,日里夜里心里皆是蛙声。

因为这蛙声是故乡给的,故乡也一任这蛙声在故土上绿肥红瘦,草长莺飞;

因为这蛙声是故乡给的,故乡也一任这蛙声在我心里潮起汐落,高亢低回。

所以我说,这蛙声只属此季的故乡和故乡人,此季的故乡也只属这蛙声。

所以我说,是此季的故乡养育了这蛙声,也是这蛙声鲜活了故乡的萌动的此季!

亦鲜活了,昨夜梦里生长的,我的多情的乡土诗稿——

“独为异地客,乡音未改之。昨夜梦故土,蛙鸣在孩时。醒来人不觉,两眼泪已湿。老屋炊烟起,莫叫回家迟。”


《归去》


踏着曾经的路途,我回家。

脚下的路很长,心里的路似很短。

似乎,故土已打开了心门,或在久违的泪光里发酵。而那熟稔的足音,还是那么轻那么轻……轻轻、轻轻伴我,望见了那树青梅,望见了那片竹海,望见了——

那老屋门前的竹马摇摇,笛弄晚风!

“如果再回到从前,所有一切重演……”

这歌声好似从天国来,故土也好似从天国来。其实故土已在眼前了,我已回家!

又见了老家树上同样的青梅。还有竹林竹叶同样的清音。还有少时的池塘,流淌的清凉;还有吱吱哑哑的石磨和老井;还有歪脖子槐树及晚蝉……

却没有紫衣!

却没有紫衣!除了头上一弯镰月,除了脚下一弯归途;除了——

那后山一丘归去——紫衣,你就这么早早归去,以凄凄的苦心的全部承载?!

“离家十余载,何日见君回?满腔书生气,一枕黄粱泪。想起年少事,竹马又青梅。故乡无故人,情异物也非……”

惟写下这样的文字,燃化了给你——归去的,我的紫衣!

此时镰月弯弯,路也弯弯。

而我,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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