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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才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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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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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缘


天台山脚下有个天台村。天台村的名字叫得响亮,村子里却穷。民谚云:天台村,村连山,野鸡不下蛋。说的便是这个“穷”字。穷,对于天台村人来说,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老钟则不然。老钟是一村之长,穷家难当啦。这不,村小学校长已经找过他多次了,反复说:校舍旧了、破了,刮风漏风,下雨漏雨,再不修,是要出大问题的!

老钟岂有不知之理?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修校舍要钱,到哪里去弄这笔钱呢?为这事儿,老钟心没少操,路没少跑。前一阵子,他跑乡里,又跑县里,如和尚化缘一般。结果呢,还是两手空空如也。县里为难地说:全县二三百个村,村村经难念,僧多粥少,照顾不来呀。乡里说,再穷不能穷了教育,你们村自己想想办法吧,比方说集资什么的。

只能如此。于是,天台村开了集资建校的动员大会。老钟在会上说:“……为了村子里的娃儿们,希望大家在三日内把集资款交上来。”

三日过去了,无人上交集资款。

第四日,村里又开集资建校的动员大会。老钟又在会上说:“……为了村子里的娃儿们,大家务必在三日内把集资款交上来。”

三日又过去了,还是无人上交集资款。

老钟急了,带人挨家挨户去收。结果呢,不是东家叫苦,就是西家喊穷。还是收不到集资款!老钟气极,又无计可施,便跑回家中喝起闷酒来。正喝间,门外传来了一声佛号。一个和尚不请而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钟气不打一处来,吼道:“走开走开!”定睛一看,却是普渡,便说:“坐吧,喝茶。”

普渡乃是天台寺的和尚。天台寺在天台山上,并不大,小小的一座寺庙。庙里也只有一个老和尚,即普渡。寺庙虽小,庙龄却长,建于清朝光绪年间,现今算得上是县级文物了。然而普渡不是吃“皇粮”的。普渡自食其力,种了天台村一片水田、几块山地。自然就与老钟挺熟了。

普渡在老钟当面而坐,一边饮茶,一边吟道:“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

老钟捏着酒盅儿,没好气地答:“我愁我的,关你和尚屁事。”

“老衲也是愁中人呐。”

“你一个出家人,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什么好愁的?”

“不然!出家之人,寺庙为家。如今寺庙旧了、破了,刮风漏风,下雨漏雨,焉能不愁?愁钱修庙呵。”

“要化缘修庙不是?告诉你,到别村化去,天台村可化不出一个子儿!”

普渡一笑,起身说道:“不见得罢……”

老钟哼了一声:“不见得?我‘化缘’都找不着门呢!”

普渡复一笑,出门而去。老钟望着普渡的背影,摇了摇头,叹道:“唉,吃斋的遇到念佛的……”

次日,普渡当真在天台村化起缘来。进了第一家,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化缘来了。”主人连忙说:“没有没有。”普渡又说:“寺庙旧了、破了,苦了和尚事小,苦了菩萨事大,给点功德钱修庙吧。”主人一怔,说:“也是呀。”继而掏出了几块钱,红着脸递上去:“莫嫌少咧。”普渡接了钱唱道:“善哉善哉,施主功德无量。”然后去了第二家。依然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化缘来了。”主人连忙说:“没有没有。”普渡又说:“寺庙旧了、破了,苦了和尚事小,苦了菩萨事大,给点功德钱修庙吧。”主人一怔,说:“也是呀。”继而铲出了几升米,红着脸递上去:“米折钱,行不?莫嫌少咧。”普渡接了米唱道:“善哉善哉,施主功德无量。”然后去了第三家、第四家……家家如此。便收了不少的钱和很多的米。

消息传到老钟耳里,老钟气得直骂娘。骂毕,又气冲冲地上天台山,入天台寺。却不见普渡!普渡又到别村化缘去了。

一连数日,老钟都在家里喝闷酒,越喝越闷,越喝越气、越急。

忽一日,普渡寻上门来,坐在老钟对面,笑咪咪地看着老钟。老钟垂着头,苦了脸,一时无语。普渡开口说道:“阿弥陀佛,佛祖在天边,功德在眼前。”

老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普渡又说:“善哉善哉,得闻琅琅读书声,老衲醉矣!”言毕,留下了一个纸包,便起了身,大笑而去。

不久,天台村小学的校舍焕然一新了。而天台寺却还是老样子。天台村人这才明白了什么,皆指着山上的寺庙骂道:狗日的,上了老和尚的当……


附评论:谁是谁的化缘人(文/周末)

才元先生是我的同行。他既是作家,又是省刊主编,多家报刊编委。一身编务,乐做嫁衣,业余也不闲着。他写小说写散文写散文诗写诗歌,也写评论。无论哪种文体,只要经他之手,总能别开生面,精彩自成。

正如作家张洁所言,“他的作品来源于他对生活的细致观察与思考,但又绝非原生态,从来就是高于生活本身的,其中有着思想的高度、美学的高度、理想的高度,等待读者的攀援”。在诸多霍氏好诗文中,我特欣赏小说《化缘》。不管从思想性和艺术性来看,该篇都可谓是典型的现实主义佳作。

在《化缘》里,为修“刮风漏风,下雨漏雨”的村小学,天台村村长老钟带人挨家挨户去集资,按理说这是“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善事,然而,他们跑了东家跑西家却空手而还。这事被天台寺和尚普渡知道了,普渡以修寺庙为名去化缘,结果满载而归!当普渡把化来的“缘”交给村里,当村里修好学校,当校舍焕然一新的时候,村民们非但不感谢,反而“皆指着山上的寺庙骂道:狗日的,上了老和尚的当”。

小说行文至此已然立起来了!一方面,小说透过“化缘”,映射人性的某些弱点和劣根性,同时寓含文本深刻的现实意义。化缘,本为佛教术语,化有募化和教化之意,缘即机缘或因缘,所谓化缘是指化度的因缘。故而,劝募并非化缘的唯一目的,教化才是其大义所在。回到《化缘》里,是谁在为谁劝募呢,可有谁在教化谁?或者说谁是谁的化缘人,谁又被谁缘化了?是小说里的人,小说外的人?还是写小说这个人?

另一方面,该篇本就选取一个类似敏感的题材,揭示基层政府与人民群众之间的某种矛盾。问题是政府为人民办事,人民干吗不支持?修学校与修寺庙,孰重孰轻老百姓心里难道真不明白?为何村里一次次召开动员会、一次次上门做工作,竟不及老和尚一人管用?凡此种种,看似疑问多多,有待解答。

但作者不答。也无须作答了,因为一切尽在小说里,尽在字里行间,尽在不言之中。就这样,作者以其立意高远、选材新奇、布局独到,使《化缘》跃然于我们眼前、脑际和心中,并直抵灵魂深处,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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