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保协的人又来了一回。这次,跟着乡里的领导。
老堂蹲在门口的树下,盯着猴儿发愣。老堂是玩马戏的,耍了一辈子的猴。我父亲说,当年看老堂耍猴戏的,有太平洋里的水那么多。
而今,保护动物的声音愈来愈响。保协的人说,老堂用链子拴猴,还打他,骂他,这叫虐待动物,应该把猴送到动物园去。也就是说,老堂再也不能玩马戏了,
老堂跟我说,他跟猴处了一辈子,没想到有一天会离开猴。我说,老堂,你是好样的,你没打过猴。老堂咧嘴一笑,忽然转过身,抱着头蹲在树下抽泣。
我相信老堂没虐待过动物,他爱猴胜过爱他儿子。
老堂买最好的水果给猴吃,天天给猴洗澡,为它做衣服。猴生病了,老堂在它病床前守了一夜,差点熬瞎了眼睛。
老堂也带着他的猴去动物园看猴。比了比,老堂挑剔地摸了摸猴头上的硬毛,道:“恁的猴·不如我的猴,看我猴的眼睛,多水灵!”老堂以他的猴为傲,后就是他的命根子,他就怎么会虐待猴呢?
保协的人和乡里的领导走后,老堂就坐在地上,瞅着他的猴发愣。
我怕老堂想不开,就一直守在他家。幸好老堂是个敞亮人。他又拿出了从前玩马戏,耍猴时的行头。对我说,今天晚上再耍一次,给猴送行。
是夜,月爬上树梢,树下多出了一片亮地。
“咚咚”锣鼓声有些沉闷但依旧作响。
老堂打扮完毕,和猴踏上了月辉做的戏台。老堂拎起猴的手,猴攀上老堂的肩。它娴熟地在老堂佝偻的背上翻跟头,拿大顶。老堂吹起了口哨,有些沙哑。猴越舞越兴奋,在地上窜的飞快。穿彩圈,爬长杆,骑单车,他呲牙咧嘴的怪叫。老堂站在一边,看着它,畅快地大笑。
终于,又是一次谢幕。老堂眼里忽然滚出了一枚泪珠。他缓步走至台前,平复情绪,对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和猴分别的那天,老堂缩在屋子里不肯出来。保协的人刚想把猴抱上车,猴忽然从那人怀里跃了下来,一溜烟窜进了屋里。
保协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办才好。老堂突然从里屋将猴抱了出来,给保协的人嘱咐了几句,只见他们将车发动,敞开后车厢。老堂张开手,放开怀,对着紧紧悬挂在他脖子上的猴轻叱了一声:“好猴儿,跳!”话音未落,只见那猴早已飞身而起,一个空翻,稳稳地落在车厢内。保协的人慌忙给车厢上了锁。
老堂谁也没理,转身又回了里屋。我发现他的身子愈加佝偻了。
猴被接走之后,老堂的日子更加难过了,小院里常传出他的叹气声。直到去世。
救救马戏,或者救救玩马戏的艺人吧。
2018.0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