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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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这个地方的人把种地、打工以及所有为了生存而干活都称为活路。熟人之间相互寒暄一般第一句话就是你最近在搞什么活路，或者到哪里去搞活路。只有不停的干活，才有活下去的道路。一语双关，这可能是我们方言里最精准的词了。

  2

  八九岁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死亡和睡着了差不多。一想到被吞噬万物的睡眠所支配的恐惧，我就瑟瑟发抖。于是每个夜晚都撑着不敢睡，生怕睡着了就醒不来了，可瞌睡排山倒海的袭来怎么能抵抗得了呢？然后被拉入沉沉的黑夜。每天早上醒来我都特别高兴，我还活着！而今每个夜晚我都在拼命入睡，死亡仍然在窥视着黑夜，那些的瞌睡都远远的躲着我。因为我不怕死了，我要忙于活路。

   3

   农村家里有老人的几乎家家都有准备好棺材，一般会在老人生前找一个木匠到家里打棺材。好烟好酒的伺候着，据说厉害的木匠一斧头下去，根据第一块木屑蹦出的远近就可以算出这个老人还可以活多久。棺材做好了，房屋多的会放在偏房的角落里，有的放到牲畜圈的楼层上，没地方的干脆就放到屋檐下。这个大家伙黑漆漆的，又神秘又让人害怕，当我明白这个笨拙的木头有什么用了，就开始远远的绕着走。有一次我们一起玩躲猫猫的一个小伙伴居然躲到棺材后面睡着了，我们怎么也没找到！

  前些年五十多岁的父亲悄悄的也买了一副棺材放到废弃猪圈屋里。母亲知道了责怪父亲说他瞎操心，不兴自己买，你还怕你的儿女买不起一副棺材吗？然后就一直放到了那里十多年了，没想到有一天会给堂弟先用了。

   4

  我的堂弟大伯的小儿子小名唤作假女子，不知道为何会取这样一个名字，可能大伯想要一个女儿吧。他是个特别实诚的人，经常笑眯眯的喊我二哥，我喊他老假。后来我去外地读书然后工作，他当了几年的船舶驾驶员，又辗转各地打工，我们就很少见面了。有几次在老家遇见了，我都会问起他在哪里搞活路，怎么还不学你大哥在外面找个媳妇回来。他总是笑笑说没挣到钱，别个不得跟到他跑。他听说架高压电线工资高，就跑去了江苏架线。过了大概过了大半年就听到他被电烧死了。老家的几个兄弟和大伯两口子去江苏哭了一路，带回了一个骨灰盒和一百万的赔偿。回来后我们兄弟一起张罗他的丧事，商量着还是要给他准备一副棺材，一时来不及买棺木，想起父亲有一副，就抬过来给他用了。

   两年后我开始学着写诗，这首诗就自动跑出来了，写完后一个人沉默了好久。第一次用自己诗歌把自己悲伤到不行……

大伯娘的儿子假女子死了

在江苏打工的时候被电死的

他快三十岁还没有找到女人

大伯娘又聋又哑，嗷嗷的哭

大伯不聋不哑却哭不出声

狗日的天真热啊，三十七八度

吃完酒席乡亲们都散了

下半夜就剩下超度念诵的道士在咦哟哟的哼唱

我们三兄弟实在熬不住了，又喝了几口酒

玩起了扑克牌斗地主赌钱

天终于快要亮了

我的假女子兄弟

你能不能悄悄告诉我

最后这把底牌是什么？

   5

   我喜欢观察那些智力有问题的傻子，他们没有我们常人这么复杂的情感和烦恼，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得其乐。老家李姓家有一个傻儿子，从小我们都叫他望天儿。上次回老家坐夜还看到他了，应该离五十岁不远了吧，还是我记忆中样子：斜眼、歪头、望天，只是长胖了不少。记得30多年前他每天的活路是挑着撮箕和一把小薅锄到处捡粪肥田。牛粪、马粪、羊粪，狗粪等，那是他唯一能干得好活路。我们几个小娃娃一起大声喊他：望天！望天！他露出黄黄的门牙笑眯眯的望着我们也不答应。有时我们也忍不住跟着他望天，疑心错过了天上的什么稀奇，有时有几片稀拉拉的云路过，有时什么也没有，那时候天上甚至也没有我们的亲人。

  我现在居住的小区也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傻子，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整日在小区里到处游荡。他会抽烟，他的烟都是别人给的，没有烟的时候也会找路人要。如果你路过看着他，他就会一直看着你想要给你搭话。我常想他们这一类人是不是上天派到人间来看我们笑话的，笑话我们贪、嗔、痴。也是他们眼中的傻子……

《傻子》

他会很老道的抽烟，无端的笑

也会流着口水找路人要烟

每次路过

他都会睁大眼睛

欲言又止的想要找人说话

我从不理他

有次他独自一人在玩牌

他问我会打牌吗？

我说：不会

他歪着头说：你真 真是个傻 傻子！

  6

  一直特别迷恋万晓利的音乐，他的每一首歌都像一部完整的文艺片电影，都有自己的色调和故事、充沛的情感。万晓利在他的第一张专辑的一首歌里反复吟唱：“走过来 走过去，走过来再走过去，昨天 今天 明天

”。一个在北京漂泊的没有活路的音乐诗人，在繁华的大街走过来走过去，找不到该去的方向……

   我常常有这样的时候，什么也不想干，也不想呆在家里，就一个人出去漫无目的走。在农村的时候就去田埂、野地、树林里和很多无名的山头。现在走得最多的就是从司家梁到五金公司这条街，走过来再走过去。司家梁转盘周围和地下通道口有很多下苦力的扁担。他们在地下通道的梯子边靠墙打瞌睡、围着打牌赌钱、旁若无人吐口水、骂娘、摔牌。看到他们我会情不自禁的想起年轻的时候父亲，他们都一样靠力气求活路，我曾在一首诗里写下这样几句：没有活路的时候/他就坐在地下通道里打瞌睡/有时看着对面美甲店的女人化妆/扁担和绳子抱在怀里/像抱着屋里的婆娘……

  再往前走有一座大桥，叫做李家沟大桥，是我们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段。桥下面也是一条街道穿过桥洞一直到长江边。每天成千上万的人在桥上走过来走过去。李家沟大桥每年都会有一两次成为这个城市的新闻中心，因为每年都有寻短见的人从桥上跳下去。去年我发现桥的左右很多栏杆上有人用红色隶书写上一句话“南无阿弥陀佛”。今年到现在还没听到有跳桥的新闻，我在想是不是这一句佛号让人很快的安静下来，就是这一种神奇的力量，有了祈祷，有了逢凶化吉的作用，就像我迷恋的诗歌一样让人安静。

《李家沟大桥》

这座小城最有名的桥

一座桥下没有河流的桥

桥面有匆匆的车流，桥边有缓缓的人流

桥下也是

有时会有没有活路的人在桥边徘徊

会像一滴水一样溢出桥面

落到桥下的空地上开出一朵花的花蕊

而人群从四周聚拢簇拥着花蕊

然后又潮水一般退散

后来有人在桥的栏杆边缘用红色隶书写下

“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大字

于是走过的人都会情不自禁的跟着默念：

——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终有一天会堵住溢出的缺口

  万晓利的另一首歌是我听的遍数最多的，歌名叫做《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简单木吉他配口风琴在悠扬的旋律里用轻描淡写的语调静静诉说着坚定与希望，就像歌词里不断告诉我们的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被刽子手砍下了人头，魂魄还能停留最后九秒，第七秒时忽然从梦中惊醒，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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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写诗快两年了，投出去诗稿大都杳无音讯。认识的人都说喜欢我的诗歌，我就全部当真了。没地方发表就发个朋友圈吧！想到能让朋友圈的几百人停下来读一首诗，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也就坦然了。写诗其实是一个人在喃喃自语的说梦话，很私人私密的东西，别人凭什么要来听你的胡言乱语？况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路。我的散文也很散，不晓得怎么才能不散。散文不就是一个人东扯西拉的陪你聊天吗？写不下去的时候我就开始分段，分行从新开始。

   如此说来祖母应该就是一个散文家，不用你搭话，她可以一个人絮絮叨叨的说上半天。甭管你认识的不认识的，没有主题，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跟我写散文一样。

   最后再贴一首我写的诗来结束这篇文章，算是呼应一下主题，也有可能画蛇添足，也许有蛇真的能长出脚来变成吉祥物

《活路》

天桥上的老汉旁若无人的雕刻着

他的活路是把花椒木刻成

一根一根的咬牙棒

摩的师傅在路口期待的张望

他的活路是能够出发

卖水果的大哥把每个桃子最好的一面

仔细的码好面向顾客

药店在打折促销生意兴隆

他们都有自己的活路

烤红薯的大姐好久没出摊了

风吹散了最后一丝炉火的灰烬

她一定是有了新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