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树,你知道吗,大半是因了你的缘由,我从遥远的楚地投奔琼岛。
那年我从秀英码头一上岸,你那如鹰的风度、似松的骨气就深深迷住了我。从来没有一棵树令我如此钟情。你的神奇、美妙、冷峻、庄严,令人震撼和陶醉,一种说不清但却十分执着的心动一下子攫住了我。我站在你身下,仰望着你,在那一刹那,决定了我后半生将与你为伴。
生长了海瑞的地方生长着你。你这人性之树哟!
海南的朋友告诉我,你虽然不论土地的贫瘠,不怕狂风恶雨,任海边、地角、山坡、荒漠,埋一棵芽就是一棵大树,但你却需要人们温情的呵护,长得最快、挂果最多的常常生长在人家的房前屋后。而且夜晚有灯光照着的结果尤其多。文昌清澜的海边曾有一个小村落,因离海太近,海潮太猛,海风太烈,八十年代初合村搬迁,于是,废墟上的椰树不再开花,不再挂果。我猜想,其实你是经常巴不得有牧童的小手抚摸,有小羊的犄角摩挲,有少妇泼出的泔水涵养,有人间的烟火滋润的。有哪样树像椰树这样与人亲近?
春天在长秀开发区种椰树,挖了树窝,先要垫上十来斤盐,然后才搁上树苗壅土。令我这个毕业于武汉大学生物系的大为不解。请教当地一位农民,他莞尔一笑说:“椰树不吃盐长不高!”与人何其相似乃尔!三月上西沙,发现永兴岛上无论土著的树还是迁移来的树,活得最滋润的是椰树,六十年代初上岛的腰身已有水桶般粗细,而且结的椰子比海南岛的大,水多且甜。原由何在?水警区郝政委说,西沙风里有盐,水里有盐,空气里有盐,珊瑚沙里有盐,椰树爱吃盐!
去年听说一个故事。某首长夫人从北京来某市观光,上街见椰树上累累的椰果,担心得不行,回宾馆就给父母官打电话,说砸下来可不得了,换种别的树吧。这位夫人哪里知道,椰果是很少砸人的。我在岛上这些年,从未听说椰果砸人的事。它成熟在树上,等着人们用铁钩或是上树取下,即便自己脱落,也要等到更深夜静时分。偶尔有熟透了憋不住的椰子在人鼻子前砰然坠地,但少有砸人头上的。椰树长眼睛的哩。海南泡沫经济那阵,少功先生曾戏谑,说一个椰子砸下来,足以打中三个总经理。可有哪位总经理真是被椰子打中的?
最让人钦敬的是你在台风中的形象!前年刮18号台风,那种暴烈,肆虐,简直横扫千军。我骑着摩托,在台风的余威中,在满目的枯枝败叶中读着你。你没有倒下,甚至连腰都没有稍微弯一弯。你的叶片依旧灿然鲜绿,你的顶梢依然浓荫如盖,你的树干依然亭亭、却巍然如铁。我读着你的雄奇、伟岸,你的潇洒浪漫。
龙昆南路有一棵新植的椰树被台风逼得趴在了地上,我心想,这应该是个例外,根基不稳呀,它还没有从大地母亲那儿得到力量呀,一定不得活了。谁知不到两个月,它居然挺起了身子,昂首向天,枝干上爆出一片新绿。
我曾循着东坡先生的足迹,在琼山,在文昌,在儋州寻访,我知道先生的那些大气磅礴的华章分明是沾着椰风海韵吟成,我多次在红椰或青椰下瞥见先生清瘦的身影和一绺长须。
我一而再地经常读你。读你的汁、你的肉、你的壳、你的干、你的枝枝叶叶……
当我逐渐读懂了你,我便有了一种新的感悟。琼州人民得益于你的,岂止是那根那干那枝那叶那果(海军西沙医院范传海院长告诉我,他曾直接用椰汁打点滴救人性命。同事符丹霖十分肯定地说,误吃了老鼠药或农药中毒的,椰汁可解。)岂止是那慷慨的赠予与奉献;琼州人民真正得益于你的,其实是你的精神。你的顽强、坚韧,你在暴风雨中昂然扬起的头颅,难道还有比你更好的榜样!一棵树站成一片风景的你,仿佛总在昭示着什么或是引导着什么吧?我读着你,我才更加懂得了苗族同胞在一千多年前的那次大迁徙后在五指山腹地的生存繁衍,如何从原始走向了现代;我才更加懂得了在血与火的岁月,何以二十三年红旗不倒;我也才更加懂得了在改革开放年代海南人民不屈不挠地奋斗拼搏。
我多少次在你的面前驻足凝视,仿佛觉得你是一首充满抑扬顿挫旋律的诗章,深邃幽远,荡气回肠。你的叶片挥舞,飒然有声,你的心曲的表达既简明通俗又激昂飞越,有如一个人,一个民族,在饱经沧桑、历尽磨难之后,取得成功、胜利或者辉煌的时候,那种悲喜交织而发出的真诚激越的心声。
椰树,你这人性之树呵!
(首发于1997年7期《大特区党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