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美丽的小河,把英山脚下这个清秀的小镇剖为两半。
每天晚饭后,小囡囡骑在爷爷脖子上,来到小河边,看河里的游鱼和浮在水面的淡蓝色菱角花。水很干净,映着囡囡小辫上两个红绒球一颤一颤的,小田螺在河底犁出的小路比课本上都看得清楚。
囡囡长到九岁时,任了镇长的爷爷,偶尔带囡囡到河边走走,河里挤满了洗衣服的姑娘大嫂,笑语翻飞,水花四溅,把条小河都要弄泼。囡囡忽然摇着爷爷的手,“快看,快看——”,河中间泛起一片片水沫,就像一阵微风拂过一垅麦浪。囡囡扬着小脸蛋,“爷爷,有团鱼吧?”她晓得团鱼在小下吸气要吐泡泡,爷爷摇头,“团鱼吐泡一串串往上冒,不是这模样!”
爷爷说着心里猛然一沉,他知道小河犯毛病了。用乡里话说,水太肥了!走下河坎,他用手捧起水,凑鼻子前嗅嗅,果然气味不正,好象掺了潲水哟!
在第二天的镇委例会上,他提出了小河的问题。他说,打七百年前建镇就有这条河,没有河就不会有镇,小河是镇的魂儿。得想法子治治,不然不好向祖宗先人也不好向子孙后代交待呀。大家都点头。有个委员担心地问,要不老少的钱吧?镇长伸出一只手指头,说环保部门合计过,只要10万元,镇上预备盖卡拉OK歌厅的钱就足够。歌厅缓缓如何?没人吱声。英山新辟为旅游名胜后,小镇就指望着靠山吃山,不盖OK,财由何生?
囡囡大学上的环保专业,暑假回到小镇,某日早起拖着爷爷小河边散步。河水浅了,河水浑了,水面没有了菱角浮萍,连岸边的柳树也长得蔫头搭脑的。河坎显出一种乌木的颜色。满河都是泡泡。囡囡和爷爷开玩笑,“我晓得,这回不是团鱼鼓泡泡。”当天,囡囡装了袋河泥拎了瓶河水跟爷爷上了市里环保局,囡囡亲自动手测了数据,交给一位高工。高工说,治理怕要百多万元钱。囡囡问爷爷:“有没这多钱?”爷爷说咋没有?当晚回去连夜开会,结果一票对八票,盖宾馆的钱不能挪作它用!
镇长退休那年,囡囡领了一班同学来搞毕业设计,课题就是《S镇小河水污染治理》。镇长雄心勃勃,应允在卸任之前了结这桩公案。这会儿,小镇的旅游业已经开始发达了,宾馆就坐落在小河边。推窗可以望见河中不时浮起的死鱼烂虾,河水厚重得像一幅金丝绒的窗帘。有游客给市报写文章调侃,说S镇小河的水盖了帽了,只要闻一闻,无论什么鼻窦炎副鼻窦炎,没有治不住的。
半月后,囡囡们的毕业设计出来了,弄了化学、物理、生物治理的三套方案。镇长一看预算傻眼了,1000万,全镇人就是一年不吃不喝不穿裤子也不够呀!虽然囡囡们的毕业设计获得学校一等奖,小河的治理却始终未有动作。翻过年不久,小河先是不流动,后来干脆河水没了,谁也说不清是渗入了地下还是升上空中蒸发了。
小镇的旅游业倒是越来越红火,只是那条轻盈的小河没了。
秋天的时候,中了一次风的老镇长趔趔趄趄地跑到市方志办,要出市地图,把七百多岁的小河用支红笔圈掉了。
(首发2011年3月19日《中国纪检监察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