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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庆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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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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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的狗

老家在鄂西松滋河畔,养狗是家乡的风俗。乡人常讲“穷得连狗都养不起”,是说这人真是穷到份儿上了。

小时任上谁家,头一桩要紧的事,是喊主人把狗看住。小学时,鼓鼓囊囊的书包里,与笔墨纸砚挤在一起的,总有几块有梭有角的石头,那是预备路上碰到紧急情况使用的。不过,一般情形,这种武器派不上用场。倘有只狗,不远不近不紧不慢地跟上了你,甩着尾,眼睛善良地甚至有些多情地望着你,那没事的,它想亲近你!你尽管大大方方地摸摸它的头。有的它还会撒娇般地顺势躺下,露出肚腹,想让你挠几下呢。如果狗尾用劲夹着,或是高高上翘,却不舞动,像一支不动的旗杆,这会儿你得当心了!遇到这种情况,你只当什么没看见。该走时只管走,该撒尿时照样朝路边草丛中撒尿。很少有狗会撵上来。大约狗也会动心思:人家不惹你你招惹人家做甚?倘狗依然不依不饶地跟着,眼睛直直地瞪着,你可得更加小心为妙。

鄂西人家,因为怕水渍的缘故,大都垒了很高的屋基,称为台子。客人上台子,主人喝住狗,搭讪几句,狗尾很快就会摇起来。但若是叫化子,还没摸着台子的边,狗便会冲上去,狂吠不止。有凶恶的,会扯着叫化的破衣烂衫朝下撵。主人喝也喝不住。小时以为狗眼识得穷富,穿戴得周正,连狗也会正眼相看,衣着穷酸连狗也会欺负。现在想来颇有些不以为然,叫化子的被狗小看,其实是由于低眉顺眼、卑贱猥琐得失去了人气吧

在鄂西,乡间的畜牲,牛马猪、鸡鸭鹅大多没有名姓,唯独狗有名字。但不似如今城里唤得花哨。

城里人养狗,不外乎闲得无聊,打发寂寞呀,最堂皇的理由,是培育小孩爱心吧,诸如此类全是精神层面的东西,所谓宠物;乡下人养狗,实际得多,是当牲畜一样看待的,没用处谁养狗?因此,该骂的骂,该打的打,平白无故地就会挨一棍或是被踢一脚。好象约定俗成,一家之长,尤其是有孩子的家长,对狗都极严厉,疾言厉色,“杀鸡给猴看”,其实是让狗给儿女做个榜样吧!除了孩子,倘某人与狗过分的粘乎,城里人似的竟然揽怀里,甚或睡在一床,乡人一定以为你有了啥毛病。

乡下养狗的好处,归总有三,一是有些响动,狗会预警。客人来了,或是盗贼出没,一狗叫响,众狗应和,把贼胆都吓没了。狗多的村子失窃少。二是走夜路带着壮胆,乡间空旷,孤坟野鬼地让人心虚。亲戚们相隔又远,有条狗跟着心里踏实。三是撑门面。有条狗在门口“保安”着,便有种居家过日子的气象。谁说乡下人没有些虚荣心呢。

关于狗,有些事情至今弄不明白。1975年大学二年级,二弟写信告诉我家里养了条叫“黑子”的狗,寒假回家时担心它不认得——毕竟没照过面——一边爬台子一边心里犯怵,这当儿,却见一团黑云不知啥时卷到了脚边,朝我裤管亲热地嗅着,尾巴舞得可欢。它是如何知道我是这家的一员?是因为我身体的气味与兄弟们的一样?还是它竟然知晓了血缘与DNA的秘密?倘说,客人来访,主人的热情与冷淡可能给狗提供某些信息,可对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它是如何分辨出亲疏?

那时爷爷还未过世,在松滋河打鱼。每次回家置办柴米油盐,黑子也不知如何晓得,总要迎出老远。爷爷说,过了新场,一看见老矶头,它就在那儿摇尾巴。老矶头离家少说也有二三里地哩。爷爷回船时,黑子会一直送到江边弯船的苇滩,怎么喝叱也要跟着。一送到地儿,没有稍微犹豫,扭头就跑。爷爷看着狗在苇丛中犁出一条灰色的曲线,苇叶簌簌,惊起一滩的野鸭。

狗大约永远不会明白人的一些事,而人对于狗,对于它们的喜怒哀乐,它们对世界的把握,又明白多少呢?

现在一闭眼,还能看见:一位老人,绿蓑青笠,肩搭鱼网,在乡间小径上走着,一只黑如点漆的小狗,在老人前后左右撒着欢儿……

我一直以为,乡间不能没有狗,就像林子里不能没有鸟,河里不能没有鱼,山里不能没有雾,天空不能没有云彩一样。鸡鸣狗吠,是属于乡间特有的声音。因此,在我的乡村风景记忆里,永远都有一只或黑或白或花或胖或瘦的狗。

(首发2004年12月4日《海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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