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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庆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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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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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小三峡

“妙峰”九号游船撕开雨帘,在巫山趸船前划了个漂亮的弧圈,随即头一昂,碾着细浪溯江而上。开头走得潇洒极了,像珠海开深圳的气垫船,贴着水皮儿飞,不料一拐进大宁河口,浊浪排空而来,船就像被人在后面死死拽住了,老牛般喘着粗气,只得缓缓前行。

龙门峡,小三峡第一峡。两山对峙,峭壁如削,天开一线,形若一门。游船尽量仄着身子,从极狭窄的门内挤了过去。透过厚重的雨幕,我读着如一幅长卷次第展开的古栈道遗迹——山腰那一个个或方或圆如人眼凝视的窟窿,揣想悍勇的古代祖先腰系藤萝,在小鸟也难驻足的地方攀援,用原始的工具凿打石壁,身边便回响起劳动的呐喊。突然一只巨大的山鹰飞来,宽宽的翅膀几乎遮住了峡口迷蒙的天空。我忽发奇想,当舟楫未曾娩出,“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被滔滔河水隔断的先人们沿栈道走来,是否就借助这鹰桥相会?

正遐想间,舱内传出一声吆喝:“上滩罗,都坐下!”气氛有些紧张。时值桃花汛,落差很大的水流挟着桃花瓣儿从上游倾倒而下。浪高七尺,如煮如沸,漩涡似盘,水声若雷。船头一边一个穿蓑衣戴斗笠的中年汉子,用突起的胸脯顶着竹篙,粗声嘎气地吼着川味儿极浓的上滩谣:

你啷个蔫叽叽哟,

二娃子你下力啥,

一篙子打不到底哟。

做鬼也小气嘛……

船在漩涡中打颤,时而跃上浪峰,时而跌下深谷。浪击船舷,河水“哗”地从窗外涌进,泼人一脸一身。即使像我这惯与风浪打交道的渔家子弟,也不由得心悚。导游小姐的解说仿佛从远处漂来,“……传说泥沙里埋了好些金银珠宝,故名银窝滩……”这时艄公又喊了一嗓子:“前头的朝后靠,快——!”霎时,游客后移,船头高高翘起,马达嘶声哑气地叫了一阵,好不容易挣扎着上了滩。瞅眼表,滩长50米,船行5分钟。

前行数里,山舒水缓,一群悠闲的鸳鸯在水面嬉戏,水手做模做样地扬起竹篙,几只胆小的倏地窜上石滩,胆大的却越发趋近,红红的扁嘴叩打船舷,我抓了一把,没抓着鸳鸯,抓了一衣袖的水沫。游船轻快地绕过琵琶洲、熊猫洞,进入巴雾峡。《旅游手册》称:峡长10公里,山高谷深,云雾迷蒙,钟乳密布,怪石嶙峋。一路行走,见了不少名为“乌龟上水”、“猴子捞月”、“奔马”之类的今人想象之作,似觉牵强附会,干嘛要把游人的思想用根绳子捆住?倒是奇崖古洞、巴人悬棺、峭壁上活脱泼墨染成的青色浮雕让人神溢八荒。还有这雄踞江边的巨石,多少世纪风云从你眼前淌过,你的阅历是最丰富的了,你身边的花呀草呀鸟呀兽呀都会死去,惟你永存。一只黑色的大鸟傲立石上,那是你深邃的眼吧。

雨仍然下得执著,给两岸景致抹一片灰色的朦胧。我把头伸出窗,在雨中扯出一个豁口,雨水顺脸颊流进脖子。邻座忽然扯我一把,“看,猴子!”南岸一棵老松下,几只猴子正在悠闲地捉虱子,瞄也不瞄游船一眼。不知猴们对人类怀了何种认识,当人类是朋友抑或是敌人?导游小姐介绍,政府隔三差五地给它们送包谷,猴精猴精,猴们见了送包谷的船,拥上去抱了麻袋便跑,有时还搜人口袋,怕掖了藏了。猴们是如何获得这般经验?

游船一进入滴翠峡,立即淹没在雾中。小三峡最幽静的第三峡里只有雾。雾涌动翻卷,像浪,雾扑进船舱,颇有些舞台造景的意味,席卷而来,挥之不去。亏得一阵骤雨打散了雾,始见两岸葱茏。一道瀑布自山腰苍翠处凌空跌落,激起一团绿色的烟气。悬崖上垂下几串粉红的桃花,极动人。林立的石壁,像沾了嫩草的大面包,被人切了一刀又一刀。河水依然急迫,中间清流,沿岸浊波,无数红冠翠羽的水鸟在分野处觅食。不觉间,雾又漫过来,船过登天峰打转,顺流直下,波推浪涌,这才有了“巴水急如箭,巴船去若飞”的体验。

船抵岸时忽然雨霁天开,残阳照一江浅红。莫非天公特意作美,安排我们品尝小三峡雨中情致?

(首发《海南日报》1996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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