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晚间读宋词,倦了,合眼歇一会儿,忽然耳边传来几声清亮的蛙鸣,“呱呱,呱呱-”以为走了神。辛弃疾有词“旧时茅店社林边,听取蛙声一片”,在这钢铁城堡的都市,蛙从何来?
不由披衣起身下楼,循声寻去。蛙在路边一丛青草中叫唤,小心地拨开草,蛙倏地跳起跑了。回到房间,那蛙又“呱呱”地叫起来。居所离龙昆沟不远,想来,这蛙是从乡下到城里看风景来了?
重新捧起书本,却再也读不下去,久违的蛙声在书房闹腾,泥耙水响的故乡披着春雨向我姗姗走来。
三月的鄂西水是绿的,山是绿的,田野是绿的,知春鸟的歌声像刮过的一阵绿风,而蛙声就是那绿风中清脆的风铃。这个季节的孩子哪个不是枕着蛙声睡去?蛙声是乡下孩子的催眠曲。
蛙声天黑不久就有了,这里响起,那里应和,让人疑心青蛙王国里也有对歌择偶的习俗。接着那声音渐渐搅和在了一起,旋律开始丰富,音量也大了起来;到得二三更天气蛙声便铺天盖地般在田野上空滚来滚去,气势磅礴得很!这样过了三五日,河沟池塘里,阡陌田垅间,就连牛脚窝里,只要有一点点水的地儿,全都游弋着黑黑的长尾巴蝌蚪。
我从未见过生命力如此顽强的小东西。
五六岁时曾经捉了蝌蚪用瓷碗养着,切了青草喂它们;也曾养在积水的小坑,找了活蚂蚁喂。但它们硬是不吃东西,捱不过两天全都一命归了西。蝌蚪大约受不了这样殷勤,稍大些便不再干这样傻事。
小时钓过蛙。从母亲发髻上扯下一根二号缝衣针,在煤油灯上烤热弄弯,钩上戳一团指甲壳般大小的棉花,拴在软软的竹杆上,然后拿到池塘,在田田的荷叶和菱角间一提一放,蛙便急急地奔过来,张开巴斗一样的大嘴巴一口咬住,手腕轻轻一带就上来。也用空钩钓过蛙,蛙这东东好像不大有脑子,只要是个活动的物件,它都会舍命咬住,待到明白,已经被拴上麻线,供小朋友把玩了。
我十五岁以前没吃过蛙,我的乡亲们也从未吃过。记得1968年当民工修461电站,在松滋刘家场吃过一次,吃过才晓得是蛙,回去和村里人说,村里人张大了嘴:“我的天!青蛙……也能吃?!”
进城后常见青蛙的大腿可怜兮兮地晃悠在饭店招徕客人的橱窗里,或是躺在餐桌的盘子里,浑身涂了橙红的颜色。我也曾多次享用过它们肥硕的腿,说起来,对蛙们总有一种歉疚。在一快朵颐之时,何曾想过这也是造物主创造的一个鲜活的生命!
去夏回家,听母亲讲,蛙们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非但农民捉了去换钞票,有了好多捕蛙专业户;连城里人也成群接队地下乡捉蛙。晚上用铁叉叉,燃了火把照,白天用蚯蚓钓,涨水用丝网网,生产销售一条龙。不少下岗工人竟然以此为新的就业门路。任青蛙繁殖能力再强也将厄运临头。母亲说,青蛙黄鳝泥鳅还有剌猥怕是要绝种啰,稻田和棉花地里的虫子任什么农药都治不了。
从此我管住了嘴巴,拒绝吃蛙!即使声称是人工养的也不吃!
不是说地球是所有生命的家园吗,人类怎么可以这样粗暴地凌辱其它包括青蛙们的生命?每一种植物,每一种动物,包括一棵小草,一只青蛙,都是大家庭的一员,我们如何竟向自己的兄弟姐妹下手!
人类的贪婪呵,难道一定要弄得自己茕茕而立,形影孤单?我不知道那样的日子怎么过!
久违的蛙声在耳边响着。我忽发奇想,倘青蛙们有朝一日变得比人类还强大,会否把人类的大腿也摆到餐桌上去?!
(首发2003年《海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