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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庆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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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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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江一日

旧历11月的丽江,天亮得晚,我七点从酒店出来,街巷竟然空无一人,盈耳都是潺潺水声。虽然地处高原,丽江城里却处处小桥流水,垂杨拂面,风物几欲江南相近。想来,在游人如织的白昼,流水也会有所收敛吧,只有到夜深人静时,才会按捺不住,弄出些声响来。

一只着黄裙的黑狗友好地跟了我一段。快到古城中心四方街时,才听见木门“吱呀”,走出两个纳西族青年男子,一个右手捧着杯茶,一个左手托着只鹰。两只鹰眼在熹微的曙色中闪着锐利的光。

我上前搭讪,胖金哥,早哩!(在云南行走,见了姑娘小伙,可得留意称谓,傣族小伙得称莫多丽,姑娘称为骚多丽;彝族则称阿鹏哥阿诗玛;而纳西族喜欢胖人,因而满街都是胖金哥、胖金妹。)捧茶的有些得意的晃晃脑壳:不早啰,不瞒先生,我的普洱都换两次水了。我这才注意到,男子的腰间居然挎着一只约摸盛两磅的热水瓶。我恭维道:胖金哥的日子过得真够滋润的!他抿嘴一笑:谢谢夸奖啰!这时一位着民族服饰背背篓的胖金妹走过来,朝捧茶的摆摆手:喂,我今天在万古楼做事哩!男的回道:晓得!背建筑垃圾吧?

走进丽江时,年轻的纳西族女导游曾满脸自豪地介绍,丽江是女人的世界,男人的天堂,在这个母系氏族社会里,女人统领着一切,包括经济大权,全握在女性手中。只是她没说,统领一切,当然也包揽了几乎一切劳作,不仅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活,就是丽江城里经商的面孔也清一色全是女性,而男人地位虽说不高,但却悠哉乐哉,在家喝喝茶带带孩子搓搓麻将熬熬鹰而已,你说天堂不天堂?

但据言纳西族又是中国最重教尚文的民族之一,上溯一百多年,丽江城里几乎家家户户出过举人进士,有城里雕梁画栋的举人楼为证。不知当年堂堂纳西族的男性官员们,进得后堂,面对夫人的喝五吆六,会是一种什么情形。想来有些怪怪的意味。

大约九点半光景,古城热闹起来了,一千多家商铺开张迎客,奇怪的是,在这个不算很大的空间里,却没有譬如走在海口大街上的喧哗,是游人怕大声说话打破了古城的古朴与幽静,刻意收敛,还是古城几千幢旧式民居、几百条小溪小河吞没了市声?

一位蓝眼睛的老外坐在一座石桥上,头上是一株早开的樱花!他眼盯着水面,突然叫了一声:掉下去——了!他的中文说的有些夸张,很像维族人说普通话。我不由问道:什么掉下去了?他一扬脖子:第五朵樱花掉下去了!果然,一朵樱花很写意地点染在清清水面上。

这位南京大学的留学生,来自挪威,读三年级了,他说每逢寒暑假他都到丽江,有时同学一起来,有时一人独自来。我问他丽江使他最着迷的地方,他伸出仨手指头:水、房屋,还有——桥。他问我,想租房吗?他故作机密地指点我,门前挂蓝牌牌的贵,那是私房;要租就租挂红牌的公家房,他租的公家房,一宿才四十元。

几个纳西族少女在河边卖金鱼,供人放生,大些的每尾两元,小的一元两尾。一位腹前挺着个皮匣子的广东商人将一桶小金鱼全要了,随手倒在明净的水里,鱼儿在金丝绒般的水草上好象商量了一会,然后一哄而散了。

一个蓄着小平头、裹着绑腿大约六七岁的少年掏出几张皱巴巴的角票要了两条小的,蹲在水边,口里念叨了一会儿,然后一松手,鱼儿走了。少年回头问纳西少女:鱼儿在这儿快活吗?当然快活啰!少年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刚才放的鱼,紧紧绑腿,走了。纳西族少女告诉我:这是一个傣族的小和尚。

中午时分,我登上古城最高处狮子公园内的万古楼——中国全木结构建筑第一楼,登临送目,东俯古城,北瞻新区,南眺村野,北望玉龙,雪峰辉晶,龙泉漾玉,可谓气象万千。不过我走进这原是木氏土司后苑的公园,为的是瞻仰苑中四十多棵活了800多年的柏树。行走在山水中的我,每到名山古刹,第一要寻访的就是古树。丽江的柏名为圆柏,又名龙柏,别名球柏、黄金柏、垂枝柏,也有叫做笔柏的,生长极其缓慢,除热带地区外,都可生长,因此在海南是无缘得见的。我久久地徜徉在这些长者的身下,揣想它们是如何看待我这样一位来自南方、尤如一束柏枝或是一片柏叶的匆匆过客。在大自然的造化面前,我常常感到自卑,感到十分渺小微不足道。面对自然的博大精深,不由人不生出一些类似敬畏的情感,于是将自大或不知天高地厚统统打得落花流水。比较起大自然,不说喜马拉雅,也不说玉龙雪山,就是在这样一棵圆柏面前,你的哪怕一点点傲慢都会荡然无存。不是吗?

下山已近黄昏,洋人街酒巴的重金属已经响起来了,让人感觉不出酒巴的优雅倒颇具的巴的喧嚣。这是我在丽江见到唯一不肯赞赏之处。纳西古乐从一间古旧的屋子里飘出来,有些十面埋伏或是汉宫秋月的韵味。早先见过的熬鹰人,站在一株垂柳下,仰着头,那只猎鹰在玉龙雪山走下的一团白云彩里翻飞。我问鹰有无人性,他摇摇头,说,什么人性,那都是文化人瞎诌的。它会听你的话?给它牛肉吃,一天七八两呢。它一听我的声音,知道又有好东西吃了,这不来了——说着他撮起嘴,唿哨一声,那鹰在空中忽然翻了个跟头,眨眼功夫,歇在了他的左手上。

自从忽必烈大帝时期,这些古羌人的后裔由骑射改为农耕,后来更是由农兼商,猎鹰便渐渐淡出纳西人的视野。据言丽江眼下的玩鹰人不下百余人,一只成年鹰少则五六千元,多则上万,价钱不菲,而实际的收获呢,山鸡不让抓,十天半月弄只野兔就不错了,玩鹰人的玩鹰,仅仅是对纳西先民传统的一种回忆,或是对远古骑射情形的一种追思?

晚十二点,我在愈加响亮的流水声中入眠,梦中见水漫石板路,由西而东,顺势下泄,满城皆水,数百条水流把花石街道洗得洁净如镜——这是我想见却未见到的数百年来古城独特的清洁方式:放闸堵水,以水洗街。十天半月一次。我不赶趟,但在梦中得见,也是一件快事!

(首发2007年5月13日《海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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