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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庆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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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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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丝腰带

那根蚕丝腰带,我从七岁一直系到十二岁。

故乡同中垸的人们虽然并不专事侍弄桑蚕,但也有不少人家闲来养几簸箕卖了茧赚些利是的。我发蒙那年,小伙伴们突然丢了陀螺扔了橡皮筋,钟情起养蚕来。那股热乎劲,一点儿不比如今的孩子玩电子游戏逊色。即便在课堂上,也有人挤眉弄眼地打怀里掏出张蚕宝宝已产下卵的的草纸炫耀。

 我也心痒痒,再三央堂兄找人讨了张巴掌大的黄黄糙糙的纸片,就是讲究的乡下人用来如厕或是祭神的那种。咋一看啥没有,蚕宝宝的小崽崽在哪?我学伙伴们的样,没日没夜地揣在怀里,还特地求母亲在贴身的加机布褂子里缝了个小口袋,睡觉也不肯脱下来。一天要摸出来看无数遍。堂兄说,你这样子弄,一百年也不会有小蚕。要像母鸡抱窝,总是热热乎乎的,小鸡才会出来。从此不敢经常朝外掏。也装模作样地在课堂上摸出来几次,得意得不行。

渐渐地,草纸上有了勉强可辨的黑色颗颗,星星点点,很像描红不小心撒下的小墨团,又过了几日,那颗粒变大了些,有些一敲就响的纸炮的样子;再有几日,纸炮变成了壁虎屎;很快,壁虎屎成了小米虫,但较米虫的颜色深沉,不似米虫的苍白。一天放学后打猪菜,正寻到一片老虎刺芥,才要下铲,忽然觉着怀里有动静,掏出纸片一看,哇,小米虫动弹起来了!隐约看得出鼻子眼看得出模样了,哦,哦,肚肚饿了,要吃东西了吧?一溜烟跑回家,采了把桑叶,搁筛子里,再用鸡毛小心地将小蚕刷在桑叶上。吃吧,吃吧,莫客气哟!翠绿叶片上歇着的小蚕好像闭着眼,一动也不动。我用桑叶碰碰这只碰碰那只,没有一只搭理我。只得作罢。打了猪菜回来,瞧,小蚕们全都吃起来了!我把耳朵挨近筛子,如何一些儿响动没有?但蚕儿肯定进食了,有被啃成月芽形的桑叶作证。

蚕儿算得泼辣之物,听说也有生这病那病的,我没遇见。有次给了带雨水的桑叶,嗬,拉稀,把筛子都渗湿了,不过一两天又挺过来了。倒是鸟儿讨厌,晴天我常将筛子端到屋檐阴影下,有鸟儿飞来,一啄一只。扎了个戴帽子的小稻草人站岗也不管用。干脆,我请来小伙伴,一人一张弹弓守着,打得鸟儿从此不敢走近,远远地飞过,翅膀都是一抖一抖的。

小蚕慢慢长大了。没料到长到差不多半寸时,全然成了饕餮之徒,总也没个吃够的时候。换上新叶,不到一袋烟功夫就没了。它们吃食的声音,像平地刮过的一阵阵春天的风,隔几间房都能听见。有时看着蚕吃食,就想,它们除了吃食,还有其它想头吗?比如那时小伙伴们还没有谁吃过苹果,常为苹果是树上结的还是面粉捏的,争得面红耳赤。蚕们有些什么争论呢?

 蚕的样子几乎一天一变,随着身躯的发福,颜色也由深而浅,待到变得金黄、透明,它们忽然绝食,并且懒得动弹了。堂兄说,要结茧了,吩咐我取来一捆磕了菜籽的秆儿,将一寸来长的蚕儿一只只捉到秆儿上趴着。我注意到,原来蚕儿的丝是从嘴巴里一根根吐出来的。到了这功夫,蚕儿没了别的事,不吃也不喝,就是一门心思地吐丝。很快,它们用自己的丝把自个儿给裹起来了。白白、稍微带点黄色的茧儿像从菜籽梗上长了出来,招摇得很哩。

那时我虽然没读过李商隐,但是亲眼得见“春蚕到死丝方尽”!

母亲煮茧时我偷偷藏了两个,没往锅里扔。丝抽完了,留下一个个金黄的蛹。母亲把它干煸了做菜,香香,酥酥,很好吃。我问母亲,如果不煮茧,会怎样?母亲说,它变成蛾子自个咬开茧壳儿飞走。我晓得了,原来蚕儿是不死的,只不过一会儿是蚕一会儿是蛹一会儿是蛾子一会儿是卵罢了。煮了茧,吃了蛹,它生命的一环就断了。我心里便很有些对不住蚕儿的意思。

留下的那两只茧,果然不久便钻出两只蛾子,在茧壳儿上转了很多圈圈才飞走。蛾子褐色,不好看,就像夏天灯下常见的那种。堂兄怪我,怎么不留下蛾子,不然明年你就会有好多好多蚕卵呢。

蚕丝做的腰带,柔柔、软软,坚韧非常。儿时调皮多次与人干仗,从未让谁扯断过。我12岁考取松滋县第三中学,接到通知书的那天,父亲给我买了根很多眼眼的牛筋皮带,那是我第一次有了正经八板的皮带。蚕丝腰带给了早就垂涎的二弟。

前年春节回老家,母亲取出那只比她年纪还大的针线篮对我说:“你找找,看有什么?’’我翻啊翻,瞧,蚕丝腰带!与我小时戴过的狗圈(项圈)放在一块儿,还好好的,只是看不出当年那金黄金黄的颜色了。

(首发《湖北日报》1997年11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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