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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庆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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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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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水

夜来大雨如注,风狂浪猛,渔船摇摇晃晃,叫人好睡。一觉醒来,不知是何时辰,小弟在船头跳着脚大叫,“哟,哟,桃花水来啰……!”

我打开船窗,探头一看,嗬,原本透清的水,一夜工夫,变得泥巴浆子似的;满满荡荡的江面上,像开了锅,吐出一咕嘟一咕嘟的褐色泡沫。从夹岸果林里飘来的桃花瓣儿李花屑儿在漩窝里飞快转圈圈;几只春燕在船篷上叽叽喳喳;银色的箭鱼,这儿一团,那儿一簇,打浪尖上窜来窜去。

天仍然飞着雨。这雨如丝似麻,绵绵密密,把整个大江都笼罩在雾霭之中。我一骨碌爬出船舱,“老三,摸蟹!”松滋河上有句老话,“退水的甲鱼涨水的蟹”,儿时,沿着松滋河的堤岸,我摸过好多蟹呢。

小弟高兴地一鼓掌,“好呵,炸蟹下酒,外公都念叨好几回了!’’说着问我:“网?”我摇摇头。他不乐意了,“用网多带劲,用手摸,几苕哟!”

我何尝不晓得用网捞得多些,但我十来年没捉过螃蟹了,用手摸,不是更有情趣么?

我卷起裤腿,攀着岸边的桃枝,慢慢下了河。小弟穿条裤衩,一踊身蹦进河里,眨眼工夫,就抓了只虎头蟹,高高举起给我看。他咧开小嘴,嘻嘻笑着,得意极了。我却笨拙得很,赤脚踏在光光的卵石上,滑不溜秋,像踩高跷。河水沁凉,很有几分寒意,没闹腾几下,手臂上便爬满了鸡皮疙瘩。螃蟹也跟先前不同,好像精明多了,开始碰到它,它装憨,一动不动,待你一使劲要抓,却猛然挣脱你的手,哧溜一下钻石缝里去了。好不容易抓了一只,我将它死死按在泥里,可一出水面,它那尖利的前爪冷不防钳住我的手指,我“哎哟”一松手,又回河里了。小弟“噗哧”一乐,说:“大哥,外公还吹呢,说老大一下河,螃蟹自个儿往篓子里蹦,今儿怎么的?”我解嘲说:“十几年在城里,大街上也没个摸蟹的地方,手生啦!”小弟不相信地耸耸鼻子。他故意将一只大毛蟹从左手抛到右手,还让蟹在空中翻几个身。好像他手中不是什么张牙舞爪的螃蟹,只不过是个小小的皮球。

突然,江边钩杆上的铃铛猛烈地响起来,一阵紧似一阵。我直起腰,喘了口气,瞥见外公正急急忙忙走下江堤。小弟说:“快,钩上有鱼!”他跳上岸,折了根柳条,扒了皮,打个绳结,利索地将鱼篓拴在河边桃树桩桩上,然后拽了我,风风火火地上了船。

我捡起桡。外公说:“许久不闹,行吗?”我说:“昨日试过,还行。”小弟挤挤眼;“他呀……”我狠狠瞪他一眼,他调皮地吐吐舌头不言语了。

这时,河面起了一股悠悠的风,雨雾飘来飘去,渐渐淡了。岸边红的桃花,白的李花,粉的杏花,田野上金黄的菜花,一齐展开了笑靥。三三两两的少男少女们将穿了窟窿的鱼网张在果林里,打闹了一会儿,开始飞针走线了。造柏木船的专业户们也劳作起来,先听见几声笑骂,一阵喧哗,接着锯子咿咿呀呀斧子叮叮当当地唱起歌来。是谁领头吆喝起劳动号子,这般高亢明亮!像只欢乐的小鸟,在松滋河上展翅飞翔。

打大船哟,嗨哟,

闹松江哟,嗨哟,

劳动致富,呀呼嗨,

抱金山哟,嗨哟!

渔船顺流而下。在船掠过钩杆的一刹那间,外公扬手甩出铁锚,捞起钩绳。嗬,钩绳绷得像根杠子,看样子,鱼不小,我不由紧张起来。我虽然七岁上就能驶船把舵,可这么些年没动过桡片子,真有点担心。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外公手里,大胆划着桨。可是快收到河心了,还没动静,正纳闷,忽听小弟欢叫一声,“来了……”只见一道水浪跳起,外公探身一戟,顿时水花四溅,鱼已经托手上了。一条大鳜鱼!这么水灵,这么鲜嫩,丢鱼舱里还能蹦三尺高。

想着中午餐桌上的美味鳜鱼汤,一走神,不觉慢了手脚。外公回头看我一眼,那眼光十分严厉。我猛地记起,每遇到大鱼,外公总要回头看艄子一眼的。果真还有大鱼?看着外公揽起钩绳,一寸一寸向前移动,小弟紧紧抓住船柱,大气也不敢出。我沉不住气了,我疑心钩住了大石头,或是钩绳上堵了什么东西。正在这时,突然听见外公轻轻叫了声,刹时便见一道黑光朝外公头上打了过来,外公一闪身,“啪”地一下打在船板上,船被打了个趔趄。小弟“哇”地哭出了声。说时迟,那时快,外公高高举起鱼刀,猛地剁了下去,一股鲜血喷了我一脸。仔细一看,我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一条黑蛇,不,是蟒,留外公手里的半截,少说也有二十来斤!

我向小弟羞着脸,小弟说,“谁羞谁羞,我瞄到蛇的舌头一抖一抖的,打了个喷涕!”

船拢岸时,雨雾已经消散,太阳羞怯怯地从果林后面探出了笑脸。年轻的渔人们,男男女女,背着网,提着钩,端着卡子,嘻笑着,喧闹着,鸭儿扑水般下了河。一叶叶轻舟,追波赶浪,似一只只春燕,衔着明丽的阳光,一直飞向大江深处。

桃花水呵,愈涨愈猛。

(首发《长江文艺》1984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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