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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庆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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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1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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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断想——报告文学集《红土地上的人们》代序

无疑,真实是报告文学的生命,它所描写的是鲜活的人和实在的事,当然可以选择、剪裁、取舍,但绝不允许虚构,不能像小说、戏剧,以张三的嘴脸、李四的性情、王五的思想拼成一个人物,离开真实,报告文学的一切都将无从谈起。

就真实性而言,报告文学与新闻报道所要求的客观性是毫无二致的。何人,何事,或是何事在何时何地发生,其结果如何,这些都不能主观臆造。

想来,报告文学这种文体,原本是由新闻报道脱胎或演变而来的?新闻报道在它的发展过程中遇到了自身解决不了的问题或麻烦,而求救于或借助于文学,如是,所谓报告文学,就是真实的人与事,以文学而不是新闻的手法来写吧。

有一种称为文艺通讯的,类似于报告文学。早年读苏联和美国获“普利策”奖的一些新闻作品,很讲究人物性格的描写与事件的评价,其文学性甚至超过如今自诩为报告文学的一些“报告文学”。

报告文学与一般的新闻作品的区别呢?我以为主要有四点,其一,在选材上,新闻主要看重的是新闻价值,而报告文学侧重于它的社会意义。其二,新闻的语言,主要是平面的,多用叙述,而报告文学是立体的,叙述、描写等手法多种并用。其三,对人物和事件的评说,挖掘其社会历史意义,是报告文学下功夫最大的,而新闻主要是客观的报道。其四,报告文学的作者经常是要站出来说话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或奖或贬,大刀阔斧,作者的疑虑、思考或评价直接诉诸笔端,而新闻作品比较少见。即或有,大多是一些必要的交待,过程的串连、沟通与说明。

囿于报告文学所要求的真实性,因而我宁愿写小说,也不愿写报告文学。我这人天性散漫,偏爱那种可以自由心性发挥的文体。特别喜欢的是散文。

但与工作有涉,有时是驳不开朋友的面子,不得不写。我的报告文学的处女作就是应湖北日报文艺部陈柏健主任之邀写的,名为《另一种色彩》。那时我常在湖北日报的“东湖”副刊发散文、小说,陈主任建议我试着写一篇“没写过的”,我答应一试,好家伙,发了一整版,后来得了该报“金金龙杯”报告文学征文首奖,著名评论家王先霈先生还作了评介。记得拿了稿费400元,在武汉黑天鹅宾馆领的奖,我代表获奖作者发了言。第二篇也在湖北日报发了一版,题为《陆羽村人》,是写吃茶的祖师爷陆羽故里的沧桑巨变的。其时我在湖北沙市工作,是应了陈主任要求,专程到天门竟陵写的。这篇文章1992年获了全国农村题材大型征文报告文学类二等奖,获一等奖的是李存葆的《沂蒙九章》,颁奖会在钓鱼台国宾馆,可我没赶上,长途车从沙市一出发,就接连抛锚,结果没能赶上当晚武汉去北京的火车,待我灰头土脸地赶到地儿,门卫认真地检查了我的邀请函,然后很潇洒地一挥手:“完了,会上午就开完了!”

第三篇是《守国门的人》,先在沙市日报发了,经报社王立宗副总推荐,角逐全省好新闻奖,居然得了湖北省好新闻通讯类二等奖,1992年我以一个业余通讯员的身份,破格获评新闻副高职称,省高职委19位评委,我得了17票。

有了这个副高职称,我才能在隔年顺利调到海口。顺便说一句,不知哪根筋犯傻,谁把进海口的门槛定得如此高?非副高以上不能进!

客居海南后,在海口作调研五年,也是因为有了一个新闻职称,1998年调省纪委办《大特区党风》,任常务副主编,时任省纪委常委兼杂志主编的梁先中先生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全省纪检系统两千来号人,我挨个摸了一遍,终于把你给拎出来了!以后才知道,新闻出版署有规定,公开发行刊物的主编必须具备新闻副高以上职称。

杂志定位于弘扬正气、鞭挞丑恶,这样我才有机会有条件写了一些海南人物,美的丑的,应该说大都是应命之作。《红土地上的人们》这本集子中的海南人物,大都是这以后写的。此前的两篇,《金盘,金盘》是我十分敬重、时任海口市纪委书记谢绵仁安排的,《海南良医徐维璐》则是应了《天涯同舟》主编符江的邀约。

由于报告文学这种文体的特性,一般地说,写大人物大事件容易出彩,而写无名小卒或是不惹眼的小事小情,大多难得冒泡泡。

14位先进人物,2县长,2医生,2税官,2警察,2纪检干部,1书记,1法官,1企业老总,还有一位审计厅长,不管做什么的,身份地位如何,应该说都是海南精英,大多是省纪委两次勤廉事迹报告团成员。

集子中的文章,现在重新读一遍,脸上像有小虫子咬,即使获了奖,编入年卷的,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东西。稍微过得去的,是以王应才、黄成模、符跃兰、余玉全、徐维璐和姚敏为主人公的几篇,这几篇下的功夫多些,采访费时多些,思考相对也多些、深些。2000年我曾三次到昌江王下,与王应才一起搬石修路,燃着松明与乡干部彻夜长谈。隔年我到琼中,追踪符跃兰一星期,在农家喝粥,被山蚂蟥咬得腿上鲜血淋漓,符被我的诚心所动,在我已近绝望时,她终于答应接受采访。其他篇什要么是因为赶刊期,采访浅尝辄止,浮光掠影;要么对于人物事件的把握肤浅,拘于已有的定论和评价;要么是本来就才疏学浅,加上写作时下笔凝滞,致使文章面目不清,个性不明,即使归到新闻通讯一类也是勉勉强强。

我写报告文学的“流程”,一是读与主人公有涉的资料,包括媒体的报道,了解主人公以及主人公所从事的事业;二是跟主人公一段,到他工作生活的环境里走一走,看一看,近距离,音容笑貌、脾味性情、思想观念等尽量了然于胸;三是大路边打草鞋——听人家怎么说长道短。写医生找患者;写老总找员工;写公仆找群众,包括他的属下、司机、工作对象;四是有可能听听学者专家权威人士对主人公和他所从事事业的评价;五是案头工作,分析所有到手材料,就是毛泽东同志说的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这一番功夫要下够。六是写作。只要前面该做的做到家了,下笔就顺,行云流水般,写作就是一件比较愉快的事了。三五小时,至多一个双休日可以拿下。倘笔管里不来墨,管子堵住不淌水,肯定是前期工作没到位。怎办?补呀!

比较起写先进人物,写案件写反面典型似乎更难一些。首先,写谁不写谁,写此案还是彼案,更不是个人所能决定的。你得得到批准;其次,即使像我这纪委的人,要见着那人也不容易,人在号子里,要见,规矩多着呢,这审那批的;其三,见着了,人愿不愿意讲,主动权在人手里,人虽然犯了案,身陷囹圄,可人家一些基本权利还有,比方说不接受采访的权利;其四,人即便接受采访,但大多不会那么痛快,因种种原因,心理负担什么的,那你就得使出十八般武艺,竹筒倒豆子不可能,哪怕挤牙膏挤出那么一些呢;其五,好不容易可以动笔了,还得注意抓捏好分寸,深不得浅不得,既要有一定的可读性,又不能渲染抄作,办案技巧尤其不能泄露,总不能让坏蛋学了乖去。这可是纪律!

几件趣事。

——在东方采访,跟黄成模到江边村,一贫寒人家,正就着刚腌制的青芒果吃粥,见我盯着盛芒果的青花瓷碗,主人极盛情地示意我尝尝,我伸手挟了碗边一小块搁到嘴里,嗬,好酸,且腥,张口就想吐,这时黄成模问我:味道还行吧?我赶紧硬将芒果咽了下去,眼泪都憋出来了,这场合,哪能吐呀!结果回到招待所,肚子疼了一夜,上一号七八次,凌晨找服务员讨了黄连素才止住。

——第三次到昌江王下,黎族乡长老叶不顾我坚决的反对,执意杀了一头黑猪,用一口很大的锅将猪全煮了,请了所有的乡干部和附近的村民作陪,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著名的黎族歌手韩玉龙唱了一曲又一曲,叶乡长说,她是专为你唱的,为你开的独唱音乐会,本来滴酒不沾的我,受宠若惊,更是盛情难却,居然喝得云山雾海,竟然不知道何时如何躺到乡政府特意为我用花梨木板搭的床上。

——我这人过敏体质,闻花过敏,看树过敏,却又爱种花养树。四月在火山口国家地质公园,与姚敏夫妇采重阳木的花粉,当晚回来身上起黄豆大的红豆豆,渐渐水墨似地洇染出一大片,吃了不少的药治不住,三天后,看看连胳膊上红肿都走遍了,这才在夫人的一再要求下,到医院打点滴。直到现在,那次留下的疤痕都没完全消除。大约人老了,皮肤的新生能力也差了。

——那回参加省委组织的采访团到三亚采访余玉全,有一位哑女曾得到余的帮助,在崖城市场摆个小烟摊,比划起余的名字就掉泪。采访结束返回三亚那晚,宾馆大堂说有位女士求见,我迎出去,原来是那位哑女,她用一方小纱巾包着三四两金黄的烟丝,递给我,她笑着,分明眼里含着泪水,我的泪水也止不住流了出来。烟丝是哑女能拿出的最珍贵的礼物吧,她肯定以为,我们这些人,也是像余玉全一样的好人,是配得到这些金黄的烟丝的吧!

有读者为我遗憾,怎么不写些大人物大事件?

何尝不想,但我身不由己,我现在譬如一位持枪的猎人,手中虽然有武器,但得有可捕之列的鸟兽自己撞到我枪口上,一个公家人,我写作的自由度其实是很小的。有两部作品极欲走上案头,一是《海南少数民族的过去与未来》,二是《沿着南渡江的上游》,一片歌舞升平中,环境和生存状态到底如何?我想通过本色描写,或可提供一些警示,想法曾与社科联的同志谈过,他们很赞赏,但要请创作假几乎不可能,只有等六年后光荣退休,人到码头车到站再说吧。

但有一点可以向读者朋友保证,倘写,必写确有的人确有的事,无论走到笔下的是好人还是坏蛋,不来假的虚的或捕风捉影空穴来风的;倘写,一定认真,即使不是殚精竭虑,定然尽心尽力。我这人天分不高,智商平平,倘要写得稍好些,不令读者太失望,必要付出更多。当然,这也是毫无办法的事。

《摘自作者著海南出版社〈红土地上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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