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年三月三
三月三,好醉人。
淡淡的雾,微微的风。小弟举起风筝,我扯紧线轴,紧跑几步,猛一扬手,“鹞鹰”已经稳稳地立在当空了。黑翼颤动,长喙轻点,琥珀色的眼珠滴溜溜转悠,吓得四周翘翅膀的“蜜蜂”、摇尾巴的“金鱼”、摆脑壳的“稻草人”一起四散飞去。小弟跳着脚,“哟,哟,大鹞鹰上天罗!”
十分得意也便格外大方,正要将线轴递给二憨,让小伙伴们领略鹞鹰的魅力,一个细细、柔柔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狗哥,让我放放,好吗?”
是村东老樊家的盲女。她苍白的面孔上现出一团激动的红晕。
“好哩!”我说,很痛快。谁能拒绝盲女的要求?村里孩子们早就拉了钩了,谁不尽力帮她,谁不当她是自己姐妹,谁就是孬蛋癞皮臭狗屎。只是担心突然刮来一阵大风,把异常柔弱的她也带上天去。
我几把收回风筝,高高举过头顶,盲女握着线轴,一咬牙,奋力跑了起来。她眼前一片黑暗,这需要何等的勇气! 我朝二憨递个眼色,小伙伴们呼拉一下跟在她身前身后。好在一马平川,没坡没坎没石头。她跑了一段,却又站住,“狗哥,我想打赤脚!”
“想打赤脚就脱鞋!”我大声说。她踢落鞋,又跑。忽地回头喊道:“丢——手!”我手一松,“鹞鹰”扑地打了几个滚,翻着跟头上去了。盲女住了脚,仰头看天:“狗哥,天上有什么?”
我拣好的说:“天上有白白的云,红红的云,白的像棉花,红的像石榴。’说完,后悔了,她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没见过光亮,哪知道棉花、石榴的模样。
盲女很兴奋,白净的脚丫不停地挪动,“有小鸟有蝴蝶?”
“有呵,它们想和鹞鹰亲热,又怕被鹞鹰吃了!”
盲女抿嘴一乐,“那……一定有香香的花、青青的草啰?”
我一时语塞,花呀草的如何长到空中去了?小弟忙插嘴,“就是,好多好多,可香可美!”
盲女甜蜜地笑了,露出珍珠般的两排玉米牙。在笑的这一瞬间,她真是漂亮极了!粉嫩的脸,鲜红的唇,秀丽的鼻子,配着绿裤红袄,犹如晨光中一朵刚刚绽开的蔷薇花。小伙伴们呆住了——这就是那位整日笼罩在无边哀愁中、拄根拐棍踽踽独行的盲女?
看着她纤纤十指富有韵味地拽着线轴,时缓,时急,像抚弄琵琶,像轻揉竖琴,我心一动,凑近她小声说:“这鹞鹰,归你了!”
“归我?”她的嘴唇快乐地颤动了一下。映着早春明丽的阳光,她那干涸的眼窝里好像闪射出点点泪花:“谢……狗哥!”
盲女牵着“鹞鹰”在伙伴们的簇拥下走远了。我心里充满了喜悦和欢乐,泪水涌流,扑簌簌洒在青青草地上。
(首发《海口晚报》1996年4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