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绿叶上燃烧
一茎小花,径自打绿叶中生出,像只红蝴蝶飘然欲飞。
“这是么花?”
母亲摇头,祖父摇头,满口牙都落了的二叔公也摇头。
老家的后院,每寸土地我都用光脚丫叩响过的哟!我童年的蛐蛐、打屁虫、马齿苋、狗尾草……我记忆里怎么没有你?你好似一扑楞打泥土下钻出来,活泼泼地立在我面前。
——似紫薇的干,却没有紫薇的虬曲;有桑树的叶,绝没有桑叶的油绿;小花如豆,笑望着我。
你,认出我了?那赤裸着身子、汁渍渍躺你脚下的伢子?那会儿,我仰望飞霞流云,谛听虫子唧唧、小鸟吱吱,我扯着你身边的野花野草,数着如秋叶般飘落的时日,脑子里转着千奇百怪,怎么就没留意到你?
光阴匆促,岁月如流。多少朝晖夕阴,多少凄风苦雨,我的父老兄弟荷锄扛犁走过你的身边,汁水啪嗒啪嗒甩落你头上,贫困的重锤敲打你心头,你也曾同泪同哭同笑同歌哟,怎么会冷落了你,居然叫不出你的芳名!
不错,你很平常,简直太平常了。虽说有花,但花小无香,不能引蝶招蜂;虽然有叶,但叶薄色淡,不能逗人歆慕;你也有干,但羸弱瘦小,即便打家具寻桌子腿的也不会寻到你头上呀!
倘你有如桑椹的果,也会赢得孩子们的心。可你没有,使孩子们也不屑一顾。你默默地生长,不嫌泥土的贫瘠,不顾世人的冷眼,斫了又发,枯了又荣,绽叶开花,生生不绝。
我的心弦被猛然拨响!一首十分凝重、深沉的乐曲在我耳边回旋。我的眼中溢出了泪水。
一辆雅玛哈摩托悄然停在路旁,前村大发哥的女子姗姗走来。她用手中的遮阳帽点着面前的花树,嫣然一笑:
“认不出吧?嘻嘻……”
“你……认得?”
“当然。我们村文学社给她取了芳名!”
我急问:“么名?”
“在绿叶上燃烧!”
我仔细看去,果然,一片绿叶,跳荡一星火花,一树绿叶,托举一团火焰,蓬蓬勃勃,如血如霞。
雅玛哈追逐明丽的阳光远去了。我耕耘心的原野,栽下这株故乡的花树。
《首发湖北日报》1992年10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