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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庆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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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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钩人

这事得追溯到20多年前。那年夏天,我初中毕业后无书可读了,随外公在松滋河上打鱼。

一个燥热得令人无可奈何的中午,风雨欲来,满河吐着白沫。外公上岸打酒去了,我把渔船弯进沙窝,光溜着身子钻进水里。连水也是热乎乎的。对岸矶头下方的江面上,三个下乡知青正击水中流。

半小时前,我对刚换上游泳裤的他们说:“喂,水下有钩,换个地儿吧!”

“你的滚钩钩鱼,未必钩人不成!”戴眼镜的矮个笑着说,随即很有气势地一挥手:“下——!”像三只雏鹰从陡岸上跃下,齐崭崭剪开水波。

我见劝说不住,只好摇船走了。

一尾尾银鱼打我颏下窜过,沙粒儿涌动,水陡然有些凉了。大雨漫江而来。

我爬上船,穿好裤衩。咦,风雨中好像有人惊叫,对岸的人慌慌地跑什么?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里,急忙打开小撇子船。莫非滚钩漂上来真个钩住了知青?钩上拴了坠石的呀!可谁担保坠石不会自个脱落不被水浪冲掉?

我顶着风浪把船划得尽可能快些。一个光光的脑袋在矶头下方浮沉,水流湍急,他怎么在那块不挪窝儿?一定是被钩住了!我手脚发软,嘴发干,心里说,你可千万别动弹,闹得四周的钩裹上来,除非龙王爷救你!

突然“咔嚓”一声,系桡叶的棕绳断了,霎时小船像片树叶在漩流中打转。手边没有应急的绳子。我急中生智,一把扯下裤衩,撕成布条条,胡乱绑上,又划。雨打得人睁不开眼。

两位知青——谢天谢地,钩上只有一位——在岸边颇有节奏地朗诵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大风大雨,在死亡门槛挣扎的那位能听见吗?二十多年后忆起当时的情景,那两位知青风雨中挥动手臂跳着脚扯着嗓子的壮烈,仍然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

小船终于艰难地迫近了钩杆。那光光的脑袋呢?我追着浪头甩下铁锚。锚在江底移动,如何这样慢?还没捞着钩绳?倘钩绳断了,人随钩走了怎办?我上牙敲着下牙,好冷好冷。这当儿,手头突然感到一股大力,我倏地立身船头,钩绳绷得像条钢索,死沉死沉。人在钩上!我用手,用牙,一寸寸拔着钩绳。牙勒出了血,手攥出了泡,一个浪头涌起,人出了水,是“眼镜”!眼镜已经不在了,拴镜子的橡皮筋掉在脑后。我果断地用鱼刀砍断钩绳,拚出吃奶的力气,把他拖上船。

一条扁担长的青鱼在离岸不远处轰然脱钩而去。是青鱼将坠石折腾掉了才让钩绳浮上江面的吧?

“眼镜”挺着个大肚子,瘫软在船头。我听听胸口,闻闻鼻息,充耳的风声雨声,眼见没气了。我划船向岸边,桡沉重得提不出水。

船拢坡时,“眼镜”“哇”地吐了一口,我快活得骑到他背上,好一阵揉、捶——“眼镜”活了!

其实,他就脚脖上扎了张钩,也不很深,搁一条10来斤重的青鱼身上,头一摆尾一抻钩准断。难怪外公总说“人不如鱼”。我狠心给他拔出钩,朝伤口倒了足有半斤煤油。两个知青搀着同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我这才记起自己还光着身子,好在没旁人,只当风浴雨浴吧。

知青好像是湖北沙市人,把“人”字说成“能”字。当时丢了个名姓,没记住。

(首发《沙市日报》1989年5月16日)

(后记:文章发表后,我儿子的同学谢道辉专门来找我,说他爸就是在岸上喊“下定决心……”俩知青中的一个。哈哈,天下真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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