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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庆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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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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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挑夫

由南岩上山,三万余步至金顶。一路除了坡坡就是坎坎,才爬了半个时辰,同行中就有人落伍,小肚抽筋眩晕恐高什么的疑难杂症全来了。

在一棵标为320岁的七叶树旁,我收住脚步,汗水糊住了双眼,腿绵软绵软得抬不起来。前面是令人生畏的一坡陡坎,一百多级石阶像一帧屏风垂下。就此打转吧。我犹豫起来。猛一抬头,见一个头缠红巾的年轻挑夫站石阶上对我笑着。他笑什么?笑我七尺男儿爬不上这道坡?

红色,颇含了挑战的意味。我抹了把汗水,深深吸了口气,一扎脑袋,噔噔噔,居然一次没歇,就把那些可怕的石级一一扔在身后了。

小挑夫窄脸,细眼,挺直的鼻梁,瘦长的身段,像路边一棵修长的小白桦树。他咧开一口略微发黄的玉米牙,向我笑着。那笑容,也很年轻。他左手握着的木叉稳稳托住一担红砖。

“多大了,小伙子?”

“十六,大叔。”

“本地人?”

“郧西人。”

“怎么不念书了?”

“……没钱交学费,读了三年级就……”,一丝忧郁走上小伙子光洁的额面。

小伙子姓陈,名字?不肯说。去年,他在城里给人站过柜台,算不来账不会记码单,只好偷偷开溜。这里挣钱不?还行,就是好累好累,上趟山仨钟头,头回挑40斤白菜,昏头耷脑地爬一老天,脚板打了大大小小14个血泡。

都挑些什么?挑砖挑瓦,也挑青菜豆腐,山上道士、招待所客人的生活用品全靠挑着背着上去。工钱吗?100斤挣6元钱,工头抽3角。

我指指他筋络毕露的赤脚:“穿双草鞋不强些?”

“惯了。十个脚趾十颗钉,泥巴、石头都抓得住。”

“不怕石头碴子硌脚?”

他淡然一笑:“茧壳子半寸厚,莫讲石头碴子,就是一般野刺也锥不穿啰!”

我掂掂他的担子,“百把斤?”

“103斤,过磅的只算100斤。”

我挑起担子,楠竹扁担颤悠悠,一种熟悉的感觉姗姗而来。我在他这样年纪给生产队挑塘泥也论斤称过的。我咬紧牙关,一步,两步……九步,不行了,两腿打晃,小伙赶上一把扶住,“大叔,您不赖哩!”我气还没喘匀,就听见前面石阶两旁的铁链哗啦哗啦,小伙子扶着铁链上去了。

我抖擞精神追赶小伙,那红色的头巾在林中雾中崖上溪畔时隐时现,可总也追不上。最后,终于在金顶的第三道山门追上了。他刚卸了砖,正拧被汗水濡湿的头巾,见了我,他老朋友似的笑笑,用头巾胡乱裹了头,伴我上金顶。一群河南大嫂在大殿前敲着竹板,用很浓的豫剧味儿咿咿呀呀地唱着关于宋代焦赞孟良的一出戏。我从一位半睁眼跌散头发的小道手里抽了支上上签。好笑,我说,你也来一支吧。小伙有些犹豫,我说没事,抽吧!他闭了眼,用力一抽,呀,下下签!我的签收银一元,他的才收3角,可见晦气。小伙脸都黑了。都怪我,怂恿他抽啥签呀,本来逗趣玩儿的,怎晓得人家存了心思!我瞧着签语,突然灵机一动,拍着小伙肩膀说:“小兄弟,你这签好,是我见过的最实在不过的签了!你看,‘桃花吹去无着落,命运坎坷多蹉跎’,你孤身在外谋生,不正应了你的境遇?这签让你知艰难让你奋发有为呀!瞧我这签,‘名利富贵转眼来’,全虚,一介穷书生,八竿子打得着吗?”经我这么一解,他才云开雾散,说:“我倒没什么,吃苦受累自个愿意。就想多挣些钱供妹妹上学,交得起学费。”我说,这不对了!

小伙细眼闪烁着光彩,一溜小跑地下山,把抬肥婆的轿子、熙熙攘攘的香客、拄竹杖的游人一一赶过。夕阳脉脉,云海茫茫,我看见一团青春的火焰在武当72峰间奔突、跳荡。

祝福你,年轻的挑夫!

(首发1992年8月2日《湖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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