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中的盆景

我与盆景邂逅在一场大病后。时间：1978；地点：湖北沙市。

那年我得了鼻咽癌，在武汉同济医院放疗化疗，弄得脸上暗无天日，头上连一根毛也摸不着。出院后有段散淡的日子，一天走到市委花房，根艺架上一盆五针松突然跳入眼帘，至今记得那沧桑的干、虬曲的枝、青翠的叶。面对那盆树，刚在死亡的门槛上腿都站软了的我，不由不想到生命的曲折、坚韧与顽强——人的生命与盆景何其相似？

 于是，44年前那个飘着毛毛细雨的春日，我与盆景相识。

此后，盆景便“一脚踏进我的生命中”，上山找桩，找到神农氏的神农架；下河寻石，寻到王昭君的香溪河；向绘画学习虚实疏密，向书法学习清朗劲健，业余时间几乎都在与盆景的厮混中尽情消磨。

1993年南下海南，我上岛时，行李托运了，手里就捧着一盆刚绽叶的南天竹小盆景。

 上岛后，一些儿不耽搁，我走遍琼岛山水，一年不到，便有了长长短短粗粗细细肥肥瘦瘦圆圆扁扁的几十棵桩头，盛在老市委大院401房的楼顶。大风大雨，尤其是刮台风时，摇摇晃晃，好像一屋顶的水要泼出来，左右芳邻担心房子受不了，时有“投诉”，干脆，1995年春在秀英凤凰花城赁了几分地，建了小小“楚风园”，专事侍弄盆景。

时光跨越庸常，一路小跑向前。拤指算来，与盆景相濡以沫足足44年！在与盆景相处的这半辈子中，虽然清贫故我，有几件事倒颇值一提。

2007年10月，海南省委宣传部主办的“胡庆魁海南乡土树种盆景展”在省书画院开幕，省领导周文彰、王为璐、符跃兰观看了展览。杨澜的香港阳光卫视派记者专程来琼采访。据言，省委宣传部主办个人盆景展至今仍为唯一。由此发端，海南日报名记魏如松弄了篇专访《胡庆魁：树与他的相遇，是他的缘份》，洋洋洒洒几千字，占了海南周刊整一版。当时掌勺海南日报文艺部的省作协副主席伍立扬也“乘热打铁”，在“椰风”副刊一连推出我5篇带盆景图照的欣赏文章。后来转任四川省作协驻会副主席的立扬和我说，你老兄可是开了省级党报发盆景欣赏的先河了！

2010年我“顺势而为”，在省盆景专委会支持下，出版海南首部盆景专著《海南树木盆景制作与养护》，该书被列为海南热带高效农业实用技术丛书之一种，定价6.50元，因为便宜加上适用，海南乐东的陈其聪先生一次买了100本送给乡亲。该书次年5月再版。

曾经的岁月在蓦然间走远。我于2012年退休，从此便由业余转为“专业”。2019年国庆我的以海南元素为主要藏品的楚风木石博物馆开馆，其半壁江山就是室外馆的四十余种海南原生树种盆景。2020年，在由中国名企汇与国旅深圳公司主办的“一花一木一风情 一盆一景一世界”全国首届“最具创意盆景艺术大赛”中，小馆过关斩将，以27852票荣获冠军。2021年5月，省文联林丽女士团队遴选我馆33件盆景作品成功参展首届中国国际消费品博览会。

虎年初一上午，收到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任先生通知，用我的盆景+诗制作的虎年台历，已赠送外国驻中国大使馆，受到“热烈追捧！”

有朋友在网上一而再地问我做盆景有嘛好处，值得花费生命中的44年？除了传承传统文化之类的高大上，我不揣冒昧地说了五样好处。一是忘忧。世事纷扰，烦心事多，一拿起剪刀，破事烂事都不在心上了，还有什么不能释怀？二是有成。一棵农妇连烧火都不要的烂桩头，在你剪刀铅丝下成了件艺术品，那是多大的欢喜呀！三是寄情。一个悬崖式盆景题名《临渊羡鱼》，一盆清秀萧疏的立式盆景唤做《云淡风轻》，不是让人想到一种境界？把思想情感都搁到盆景里了。四是怡心。想象一下，一棵百年龙血树下，一方明清石臼前，一位长发披肩的老者，面对石臼上一盆文人树盆景，左手一杯碧螺春，右手一卷闲书，诚所谓“若干风流懒过眼，一杯香茗半日闲。”何等的惬意！四是健身。做盆景既是脑力活儿又是体力活儿。谋篇布局呀，创意题名呀，脑力；上山挖桩呀（保护生态，现在政府不让挖了），治虫施肥呀，修剪造型呀，拔草换盆呀，体力。可谓身心俱得益。近日读报，说西方推崇“静运动”，就是不怎么流汗不怎么剧烈的运动，据说能收到同样的锻炼效果。做盆景，应该算得“静运动”之一种吧。我得癌44年，至今依然活得如朋友说的“嘎蹦脆”，是否也得益于这种“静运动”？

还有一样——不是迂腐，当然绝不是矫情——做盆景，也是贴近地向自然学习。雨果说：人是自然的产物。泰戈尔说：自然始终是一切美的源泉。我说：在自然面前，人不过是个十分稚嫩牙牙学语的三岁小童。向博大精深的大自然学习，从来就没有个够！而做盆景，每天的阅读欣赏，每天的揣摩品味，每天听百年老树述说沧桑，看年轻小树拔节成长，谁说树的顽强坚韧、宽怀大度、生动活泼、优雅从容，不能给人一些教育和启迪呢？

我曾写过一首题为《盆景》的小诗：

我与一只蝴蝶

站在你面前

新叶似火

老干如铁

我读着阴柔

读着阳刚

读着虬曲

与酷烈

蝴蝶说

这就是你

生命的

岁月

原载2022年4月26日人民日报全媒体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