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山傍水,山清水秀,蓝天白云。1988年的初夏,阳光还很柔和,随意的洒在这个懒洋洋的小村庄。这时候,一声响亮的啼哭声惊醒了沉睡中的小村庄。她的童年就在这个大自然垂爱的摇篮里度过。
这是个胖乎乎的小女孩,大大的眼睛,肥嘟嘟的小脸。作为这对年轻夫妇的第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像宝贝一样倍受着疼爱。她有一个爱美的年轻妈妈,每天把她打扮得像个小公主。九十年代的年轻人都在商海中寻找着发光发亮的点。父亲就是这其中一个怀揣着梦想的年轻人,他做买卖,酿酒,酿醋,做电工,搞养殖业。每次出差回来都会为他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只是她还太小,究竟有多幸福,脑海中没有一点残存的记忆。没多久,父亲的工作越来越难,一度放弃这条路子。又逢母亲病重,父亲只能又要照顾母亲又要照看孩子。只能在家里找点活干。
在父亲细心照料下,母亲很快痊愈。两年后,二妹三妹就接二连三的出生了。没看过灰姑娘的故事的年纪,已经经历了由公主跌落成灰姑娘的真实。当她开始记忆的时候,已经是背着弟弟,拉着妹妹的场景了。她过早的学会了做饭,学会了家务,当别的小孩在街头为一点小玩意大哭大闹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踮着脚为弟弟妹妹晾褯子。
八岁了,上学的年纪到了。于是她又多了一个角色¬——好学生。做一个好学生是父母对她沉默的命令和嘱托。爸爸妈妈没说过,可是看看他们的眼神,她什么都能懂。于是跟同龄小孩不同,她渴望去上学,就不用天天背着弟弟在外面在转悠了。走进学校那一天,她就想好了,好好学习,让爸爸妈妈高兴。
一年级的她聪明懂事,被老师任命为班长,成绩自然也没的说,期末考试就考了第一名。父母高兴,老师喜欢。这让她找到了快乐的源泉。就这样,每天早上按时起床,帮妈妈打点好,然后帮妈妈收拾家务,最后背着三姨给缝制的小挎包去上学。一天用来好好学习,放学后值日后再回家。
第二年的年终考试她没有如期带回奖状。她没敢回家,直到想好了足够充分的回答。回家后,“今天发奖状了吧,都听说了,没关系,下次努力。”还没等她开口,母亲就帮她开脱了,“嗯”她没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埋头整理自己的书包。
“那只不知道考了第几?”“哦,第六”他没等母亲说完就把第六的假话脱口而出。因为在他们班只有前五名发奖状,这样第六名也不是很丢人。
“啪”只听啪的一声,母亲的手就挥过来了,一阵钻心的痛顿时让她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涓啊,妈妈也不是非要你考第一名,但是你不能骗爸爸妈妈啊。妈都问过你同学了,老师就没说过第六名是谁。”从小到大这是妈妈第一次打她,也是唯一的一次。那一巴掌让她明白了说谎是要付出代价的。从那一天后,她再没说过谎。每年的考试她都是第一名,从来都是爸妈的骄傲,弟弟妹妹的榜样。
九七年的一天,村里大队上破天荒的打开了那个被视为宝贝的大喇叭,播放着一条她不太听得懂的消息,但是她听到了一个在书上熟悉的名字——邓小平。全校在院子里的旗杆下站着,不让动也不让说话,她看到大家都是一脸严肃,她知道这肯定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回家后,母亲跟她讲,当年毛主席去世的时候,全国人民都在哭,他救了全国人民,才能有我们的幸福生活。她不懂,但是她点点头。那一天她明白了,什么是伟人,就是让很多不认识他的人为他的死而伤心痛哭。没多久全校组织了游行,她和所有同学一样手里挥着小旗子,嘴里边喊着口号,具体是什么她已经忘了。现在猜想可能是香港回归的时候的一个庆典。
日复一日,每天这样的生活她也挺开心的。转眼就五年级了,两个妹妹也都相继上学了,家里负担也越来越重,爸爸每天都很累的回来。小小的她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这天晚上做完作业,又帮妈妈做了晚饭,就在家跟弟弟妹妹玩,一边等爸爸回家吃饭。这时听见门“吱”的一声,爸爸回来了。
“爸,回来了”她赶紧跑过去给爸爸端洗手水。看着爸爸忙了一天,满脸的煤黑,两只手根本就看不出爸爸才只是三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这在她小小的心里酸酸的。
“来,涓,过来”等她端着洗脸水进屋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放下手中的盆,爸爸就叫住了她。看着父亲满脸的喜悦,她放下盆子,疑惑的走到父亲身边。
“涓,看,这是爸今天挣得,你的学费。明天拿去交学费。”父亲从口袋掏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还记得是那个蓝色的毛爷爷,有点皱,她接过父亲手里的钱,依稀闻到了父亲身上的汗液味。她拿着钱转过了身,走出了屋子,泪珠就止不住从她眼里流了下来,她坐在门口的门弦上,身后只听到父亲“哗哗”的洗脸声。第二天交了学费后,她才知道,两个妹妹的课本费根本交不上,小妹妹因为没有新书还在哭闹。就在上课之前母亲才把小妹的课本费拿到了学校。她知道父母对自己已经尽心了,她发誓:她发誓一定要努力学习,长大了挣好多钱,不再让父母受苦受累。
周四是她值日。下午放学后她就一如既往的开始扫地,想着赶紧扫完就回家帮妈妈做饭。看到同组的同学们都不动,她想说什么,只是到了嘴边,也没说。
母亲做完饭看她还没回家,怕她出什么事就来学校找她,看到她的同学在门口五六个人嘀嘀咕咕着什么,母亲好像明白了什么,径直冲进教室。
“涓——”听到母亲的喊声,她抬起头,小脸上躺着细细的汗珠,掀起的尘土把脸糊成一层泥。母亲什么也没说,走过去拉起她啊就往外走去,“咱回家,不扫了。”母亲显然很愤怒,边走边说。来到门口,母亲停下脚步,“你们是这个小组的吧,为什么不扫地?”母亲朝他们几个女生质问道。
“涓是组长……”其中那个总是洗脸洗不干净的矮小的女生,低着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神,小声地回答着。
“小小年纪就学会欺负同学,长大还了得?组长就要做值日吗?好,我会把情况反映给你们老师的,让你来当组长。”母亲说完,愤怒的拉起她就回家了。当然母亲没有跟老师说,她观察着,从那以后,涓没有再被孤立。她明白了,有些时候要主动去争取。只是那一次,一直老实温和的她终于不能再忍了。那天晚上她回家晚了,眼神慌慌张张的,母亲明显感觉不对劲,只是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第二天的中午,同村的一女人来找母亲,说是儿子被抓的脖子上好几道血痕。刚开始说是自己撞到的,后来向同学打听才知道是让涓给抓的。后来问明情况才知道是她因为人太老实,成绩又好,被同学欺负,而被激怒。母亲没说什么,她觉得孩子有自己的做人处事的规则了。晚饭间,她端着碗,却一直在惊慌的看着母亲的脸,“妈,不是我,是他先挑事的……”“妈知道……吃饭吧”他明白了,这是母亲对自己的暗许。
在这个村子里,这一家人是颇受尊重和欢迎的,只是最近跟房前那一家关系不好,有时还会大吵大骂,那家的女人是一个典型的南方狡猾的泼妇。这天,那家的男人来到家中,本以为是来和解的,后来同村的亲戚邻居也来了,可能是想看热闹吧。只是那个男人突然就跟母亲大吵起来,这时这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扬起手,想要打母亲。“啪”当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她已经冲上前去给了这个卑劣的男人一个耳光,在场的人都震惊了,他们没想到一个小女孩敢打一个老男人。被小孩打自然不会罢休,他还想对她还手,被众人拦下了。母亲回过头,看着她,不自觉的就哭了。
两千年。这一年,她十二岁。
二00二年。很快,就要上初中了,当时说好要去县里最好的那所初中的,于是她很努力的学,努力的考。就在考试前一天晚上,她第一次做梦了,梦到了在家乡的最高的山顶上,只有自己,而那唯一的一束光就照在了自己身上。结果出来了,果然,全村里只有她一个人考上了。她很开心,却也很担心。母亲没说什么,只是出门去借钱了。
在报道后的第三天,就当一切仿佛已经尘埃落定,当所有人都以为她一只脚已经迈出了这个祖祖辈辈都没能走出的小村庄的时候,母亲接到了父亲的电话,听说父亲今年身体不好,这一刻,她似乎全明白了。而就在同时,母亲犹豫了,全家人要生活,家里的顶梁柱不能垮啊。
“涓,你看今年你爸身体不好,也不知道会怎样,你弟弟妹妹也要上学,要不咱不去了吧,咱去别的学校,行不?”母亲一脸愧疚,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或许母亲无法证实此刻自己难过的心。可谁都不能怪,就如多年后再提及这件事,说,都怪她太懂事,她也只是笑笑,没人可以责怪,这就是生活。她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
“嗯嗯,不去了,妈,在哪都行”她笑着说道,心里却早就泪流成河。母亲叹口气,转头就哭了。于是母亲又去县城把钱退了回来,据说那里的校长刚开始还不肯放手,听到母亲说实在没钱也就不再挽留了。
最终,她去了邻镇的一所乡镇中学。每周带十几块钱的生活费和母亲做的一点饭菜,在学校住一周,住宿环境很差,传言还说,经常会出现老鼠和蛇之类的,冬天就更不用说了,北风呼呼的吹,破旧的宿舍连个能挡风的门都不完整,窗子也是坏的,一有冷风全宿舍人都不能睡。吃的饭菜基本上是又硬又冷的,菜里都没一点荤腥,当时学习里流行着一句话:身上揣个馍,紧急的时候能救命。
每到星期天,都要来回翻座山,走好远的路程才能到学校。这两年,她个头猛涨,整个人却瘦瘦干干,面黄肌瘦的。这样两年下来,虽然她学习成绩还行,但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平日里,一到阴天就头疼的要命。
当父亲听说母亲把钱退回来后,一直怨母亲,每次吵架,都会提及这件事,为这,母亲也曾悄悄哭过好多次。父亲也明白,却始终心里不能释怀,怪母亲,更是对自己的否认和气恼。于是,一直想找机会把她转到好点的学校去。一年后,家里条件稍好点了,孩子的身体学业必须不能耽误,于是把她转到了县里重点中学,全封闭性的,一个月回家一次。
到了学校才知道,自己以前在班里的不错的成绩在这里什么都算不上。她有点自卑,有点忧郁。其实当年母亲把学费退回来后,当她看到自己的学校时,他就已经对自己没多大的要求了,曾经也怨过,也难过,也没怎么卖力的去学,现在都初三了,什么都晚了吧,在这里,她也没比过什么,因为她知道只有学习好了,别人才会看得起自己,不比吃不比穿,她就这样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无论怎样努力,结果却还是让她很失望,没能考进一中,而父亲要给掏一万块钱让她去一中上学,在她的坚持下,她还是不用花钱的进入了二中。她知道,一万块钱在他们这样一个家庭中,意味着什么。更何况去年二妹没考上重点初中,父亲怕二妹因为一次失误,再次重蹈她的覆辙,掏钱让老二上了重点初中,今年三妹又考上了重点初中。知道这个消息后,她心里有了一丝安慰,她想:一个伤了父母的心,还好小妹让父母宽宽心。上了初中,家里的开支更大了,以后的生活她曾想过更加地悲惨,就像以前母亲曾对她讲过的故事一样地生活吗?
她的未来是什么,她从来都不敢预料,一想到这些,她就会感到头都大了。只是,父亲觉得对不起她,坚持多掏一千五百块钱,让她进了实验班。在她的心里,当时父亲这样的决定真的很令她温暖和受鼓励,她也下决心要好好学习,不再让父亲失望。她上高中,妹妹上初中,父母迫于生活的重压,在姑姑的建议下,买了一辆二手三码车,跟他们做起了生意,批发花圈,给商家长途运送。辛苦艰难自不必说,有时候碰到车出现故障,有时候满满一车货送不出去,再碰到大风大雨的天气,身上只有两块钱的时候,父母也都挺过来了,也就是在这样的坚忍下,日子终于能过下去了。
时光似箭,岁月如梭。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在她的作文中用的最多,老师们都说她作文写得好,词汇驾驭的很成熟,不像同龄同学写的很幼稚。她其实也想不明白,只是描述着为生存奔波的父母,记录着自己的生活,憧憬着未知的未来,而已。
就这样,十七岁了,现在的她已经是一个奔向花季的高中生了,据说高中的日子能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过很丰富多彩的生活。可现实总能让人很清醒,家里是什么情况她比谁都清楚。虽然家境不好,父母也从不说一些让她为难的话,却有一句话,是姑姑跟她说的,在学校不要跟人比吃穿,要比学习。
只一句话,伴着她走过一整个高中生涯。
在高中时,或许她也曾幻想过在午后的阳光下,和同学,和自己喜欢的男同学坐在树荫下,聊着这个年代有意思的小说,分享一首流行的歌曲。可这一切不属于她,即使不想学习的时候,也要摆上一本书,当和同学玩得尽兴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她会突然想起父母,想起父母汗涔涔的脸和衣衫,想到哪一张充满期待和失望的脸,然后一阵阵低落,觉得这样下去会令他们失望吧。
不过,青春的孩子们总是幸福的,当然,所有快乐与不快都不是平衡的,就像一个跷跷板,快乐总是超重的,就像一个放大镜,总能照在一个个夹杂的幸福和开心的时刻。
每一次学校的活动中都有他活跃的身影,在中学,她主动担任班长和文艺委员的职务,从小就散发光环的她在班里也颇受老师的喜欢和信赖。现在的她也还是积极分子,板报,文艺表演,运动会,演讲比赛都是她最快乐的时刻,在全校的书法比赛中,他获得了第一名,对于一个从来没练过书法的农村孩子来说,是很值得自豪的事,因为在她刚上小学的时候,父母经常批评她字写的难看,这让她很没自信,后来在上课的时候她就在下面偷偷模仿黑板上老师的字。还有一次的英语演讲比赛中,她得了优胜奖,全校唯一的优胜奖,当她把将带回家的时候,弟弟妹妹围过来看的时候,是她这辈子永远难忘的时刻,那是种信赖和崇拜的眼神儿。
就这样,三年就在一眨眼的瞬间,就溜走了,三年下来,不是没好好学习,不是没想过考上一所好大学,让家人为她自豪。还记得在高二生高三的时候的期末考试中,在全年级好几百人中他考了第11名,当时在学校门口的名单中就能看到她的名字,父母知道后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有时候,生活教会你的,不仅是付出就有回报,有时候,结果并不能总如人愿。可就是这样三年的高中生活,她还是没考上本二以上的学校,在他们学校,这样的分数,对于别的同学的父母来说,是要烧高香的结果了。可她不同,他的目标,父母的目标,家人的期待,命运的限定。熟人都对父母说,不少了,上本三吧。父母只能低下头,努力换取孩子的理解和妥协。却又偏偏是她,从小就顺从了命运,学会体谅和原谅的她。
长长的暑假结束了,在她的世界里,这是最长的一个假期了,曾想过很多高考后的暑假,那将解放的日子,是她最美的憧憬,虽然不能像城里孩子那样在父母的带领下去避暑山庄,也不能和同学一起去海边踩沙滩……却能在家里,生长的小山庄,和父母聊聊天,带弟弟妹妹去爬村里最高的山,去河里游泳,去捉鱼……只是事实上,她都没做到,高考的失败摧毁了他最简单的梦想。
不是不想,是不敢。不敢太伤心,怕父母会绝望,不敢表现的高兴,怕大家不能理解。只是他也没有太伤心,因为他已经长大了,一切他都明白,最重要的是她是家里的老大。这一年,小妹中考,考上了一中。她比谁都高兴。仿佛拯救了她一样。所以她后来总说,三儿就是我的福将,在我没考上一中的时候,她考上了初中,再在我没考上大学的时候她有考上了一中,多亏你,才宽慰了爸妈的心,不至于太失望,心寒。
一个破碎的,矛盾的暑假就这样在没得选择的情况下结束了。其实没得商量,他在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所以,八月中旬的一个很热的日子里,她又重新整理行囊,背上大包小包,背着已经学过一边的书,又重新跨入高中的大门,只是有了新的名字-----高四。比高三有着更多的寄托和负担,有更多旁人的眼光和怀疑,或许也隐藏着更多的证明。
新的学校里,有更多的人才,他从来不知道,还有很多明明考上了名牌大学,却还来这复读的人,在这里的一年,有各种各样的的人,她见识了能人,见识了很多很多以前从未走进生活和心理的东西。身边的同学来自四面八方,除了有学生这个统一的身份,别的,好像很多不一样。以前她只是听说只是一门心思学习的人才会取得好的成绩,他也始终相信着“寒门出孝子”,她感激身边有一个质朴的同桌,而不是那些长得漂亮,穿着体面,而且成绩又特别好的同学,不然压力该有多大,自信上的,自尊上的。更重要的是,很多同学都是有对象的,她的同桌就是,这,让她有点不解。身边的人,好像从青涩的高中生一下子就成熟成了大人。
在这里,在这一年里,没什么朋友,没什么念想儿,只是三点一线,宿舍,教室,食堂。由刚进这个班的后几十名,一点点前进到前几十名,老师的一句鼓励让她开心好几天,也让她更有动力。
就这样,日复一日的煎熬,万恶的高中时代终究会过去,迎接春天的每一天都是崭新的,这一年紧张,压力,总是便秘的毛病让他体重涨了十几斤,这也成为她日后被别人拿来对比的最胖纪录。
毕业那天,还没来得及收拾好行李,她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这让她很疑惑,这部女士手机是父母方便联系她花五百块钱给她买的,基本上只有父母和几个关系好的同学的电话号码,不,那个时候母亲也还是没有手机的,记得那时候家里的座机还很普遍,只要出门在外,基本就等于离开了村子之外所有的世界。而在那个年代,这部手机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让弟弟妹妹眼红,拿来辩证母亲偏心的证据。
犹豫之后,她接了这个电话,却不曾想,这个陌生的电话就这样打破了她平静的生活。
电话那段是一个男孩的声音,紧张?兴奋?激动?甚至是害怕?她听不出来,只是却能感觉到气氛是紧张的。那个男孩用已经不再十分流利的家乡话介绍自己,解释说,他是她的初中同学,准确的说是初一的同学。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转学,他也还没有退学,她长相清秀,瘦瘦高高的,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同时担任班里的板报等书书画画的事情,是班里活跃的、最优秀的学生之一,老师面前的得力助手。而他,只是坐在第一排最角落的一个黑瘦的小个子男生。当然,这个介绍是男孩自己的解说词,或许是出于自谦,或许就是这样,因为她已经全然不记得。
他的眼光或许经常停留在她的身影,她却不曾注意过。以至于多年后,别人让她将他们的爱情故事的时候,她只是微笑的说,当初我根本不认识他,对他,没一点印象。
没有任何的防备,就这样突然地,男孩向她表白,老同学们也都纷纷的讲述给她听男孩的故事。故事就是这样,倒像是我们市场在电视上看到的烂俗的狗血偶像剧。男孩在初中就一直暗恋她,知道女孩转学走后,也没能向女孩表白,以为这就是结局。不久之后,按照父亲的安排,初中没毕业就去当兵走了。在军营,男孩锻炼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个子长起来了,也变得结实强壮了,也没有小时候那么黑了,军营里的教育训练打造了他一副军人的铁骨。
在这六七年里,有机会男孩就向老同学打听她的情况,知道今年她就要毕业了,怕她走太远就再也没机会了,于是鼓足十二分勇气,辗转向同学要到这个电话号码,想了很久,庆幸自己当初终于拨下这个号码。两个人就这样又相识了,相识早就认识了很久,却又觉得像是新朋友。
男孩一有机会就找她谈心,他知道女孩心重,就只是默默问候着,经常讲一些趣事给她听,不曾透漏那些埋藏了很多年的告白的话。
她终于上大学了,虽然并没有家人和自己期望的那么高,却也是这个大家庭里出的第一个大学生,终究也算是一件大喜事。然而,这个暑假就像很多书里写的那样,父母为考上大学的孩子感到高兴,自豪着,却也无时无刻不在为这大几千块钱的学费和生活费发着没办法解决也必须解决的愁。
二00八年,北京奥运会。这一年她二十岁。二妹十八岁,高二,三妹,高一,弟弟该上初中了。也是直到工作后,才听到母亲亲口说道,父亲曾对母亲说,哪怕是去抢银行,让家里人先过下去也行。一个本分了一辈子的男人,是什么竟让他说出这样一句让母亲伤心害怕一辈子的话。自然,母亲也明白,一辈子刚正不阿的父亲断然也不可能去做这样的事。
为这,父亲用尽了一辈子的力气拼命拉扯着整个家,在他肩上扛着的就是整个世界。
而母亲,流尽了毕生的眼泪,皱纹爬上她曾美丽的额头,白发一夜藏进了满头青丝。这一切,连最小的妹妹也看到眼里,而她作为大姐自然是把这一切装进心里,打包好期待和未来,她就这样闯进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大学。
那是一个遥远的城市,最起码在当时的她眼中,在那个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孩子眼中是这样,遥远而陌生,伴随的是孤独和恐惧,奇怪的是更多的是对青春的期待,对未知的憧憬,她觉得一切要来了,未来的世界迟到了一年。
开学那天,是父亲送她去的,父女俩坐了一天一宿的火车。多年后,再提起,记忆就是那辆绿皮车和火车上两碗热气腾腾的泡面,再多,就是嘈杂的夹杂着天南海北的口音了,她回忆说。
那也是多年后父亲第一次出远门,他已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小伙,不再是那个无所畏惧的男人了。多年挣扎在生存的边缘,奔波在生活的路上,让他对外界或许已经产生了隔阂。显然,她看得出,父亲有些拘谨。报道,问路,她自己主动张罗,尽量不让父亲为他操心。
也就在那一天,她第一次感觉到父母老了,他们在逐渐与外界的世界脱轨,对这个世界,儿女越来越熟络,父母却越来越陌生。一切变化太快,来不及去认识,所以带个他们的事未知和恐惧,跟不上时代,不是他们自甘堕落,而是不想给孩子添乱,他们需要儿女的保护与呵护。后来在跟妹妹聊天谈到父母不愿用智能手机的时候她这样说到。
办好手续和入住后,和父亲去吃饭,她知道父亲爱吃鱼,特地点了一份红烧鱼,那个时候父亲的身体还很好,并没有什么忌口。那顿饭吃的很香,多年后,说起远在南方的那一次回忆,父亲总会提到那顿午饭,眉宇间有一种难掩的自豪。
也在后来听母亲讲到,父亲在那天对孩子感到骄傲的不再只是学习,他说他回来的时候很放心,一路上孩子的自行打理生活的能力超出了自己的想象,甚至还顾及到了父母所有的感受。
那时候的大学,简单,纯洁,没那么多攀比和计较。来之前姑姑就告诉过她,好好学习,吃的用的有就行,不要跟人去比。她也深知自己的家庭也没有任何资格去跟别人进行攀比。在这个陌生又遥远的城市,复杂的地域文化,不一样的人文习惯,还是让本身就谨慎的她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也曾和舍友闹过不愉快,或许也曾面临过很多的无助和孤独,一次她给家里人打电话,说到跟一个同学关系不好,那个同学联合别人排挤她的时候,她哭了。只是没想到,在她看来很正常的一次倾诉,竟然让父母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甚至情绪激动。
那一刻她明白了,或许根本就不需要过渡,她已经被宣布长大了,不能撒娇告状,不能动不动就暴露脆弱与无助,虽然她早就不记得上一次向父母撒娇是什时候了,或许从来没有过。
自那天后,“报喜不报忧”成为了这个家不言而喻的规定,多年后兄弟姐妹几个谈起这个话题才知道,大家早就默认了这个模式。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和同学们相处得很好,那个试图挑拨大家的女同学也遭到大家的漠视,张扬跋扈的性格也逐渐得到收敛。她的生活平静而又丰富,学生会,学院里,大大小小的活动都有她活跃的身影,她像一只小鸟飞翔在头顶那片属于她的四角的天空,她觉得快乐,充实。她拿到的那些奖品和证书,再一次稳固了她在家里承担着光宗耀祖的重大责任。
她说有一次戏里有活动,需要借一台照相机记录,她向一位女同学借了台相机,还的时候同学说相机坏了,要她赔。那时候的她每个月的生活费才三四百,花一千块钱去赔一个,是她怎么也承受不起的,跟同学解释之后她拿去修,最终花了五百块钱修好了,一个月的生活费却是一分不剩,无望的她没想着向父母张口,她想到了三姨家的表哥,作为家里的老大,她总是把表哥表姐当成亲哥亲姐,哥哥姐姐对她也很好。就这样她向表哥借了五百块钱,日子才归于正常。
走进大学,在花海徜徉的花季少年少女们都渴望着甜蜜爱情的到来,也就在这一年她恋爱了,和学校的一个男同学,却也没有想象的美好,没多久俩人就分手了。
一天,那个在毕业后联系她的男同学突然跨越大半个中国来到她面前告诉他,想要跟她在一起。忘了具体哪一天什么时候,她只记得那天阳光很好,微风吹醉了人。
青春好像就应该是这样的,欢声笑语,自由自在。
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那么,就永远没有分手的那天,只是大家都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美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就这样眨眼的一瞬间,大学就被偷走了,转眼就到了毕业季。
匆匆忙完毕业论文,答辩。在照毕业照的那天,她和室友去吃饭以至于耽误了,她总说,太遗憾了。在毕业聚会那天晚上,有敬酒给老师的,有敬酒给舍友的,敬朋友的,敬对手的。班里唯一的男生面对暗恋里四年的女孩也终于有勇气表白了,虽然还是没能得到女孩的应答,男孩灿烂地笑了,很欣慰很幸福的笑容,他说对得起自己的这份心意,对得起青春,美丽的青春万岁。
她也喝醉了,后来才听说那天晚上没几个清醒的。出门后,同学抱着她哭了好久,她也是不肯撒开那个电线杆,不晓得把它当成了谁,又似乎是谁都不想松开手,只想多拥抱一下,拥抱青春,拥抱自己。又哭又笑,最后又吐的不行,还是班长硬把她塞进出租车,这才回了学校。
后来有人问过她,你怎么会哭得那么伤心,撕心裂肺,跟绝望了似的,是舍不得某些人还是别的什么。她说,其实那个时候,大家哭的都是自己,是跟自己大学时光,最美的青春的一种诀别,可能还有一些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过来了,不甘心,来不及,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就这样,不再是一个孩子了吗,就这样走出去,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些陪伴了四年的面孔了,曾经一起疯过的,二过的,爱过的,恨过的,还有那些自认为永远不会原谅的人和事,那些永远理解不了的,一直耿耿于怀的,时至今日,仿佛都只是笑谈,其实没有什么是我们放不下的。
毕业不仅教会我们伤别离,更重要的是解脱了挣扎,释然了嫌隙。
三十块钱卖掉整套被褥的时候,她真正感觉到了被催促着离开的伤感,回头望着可能再也不会来的学校,她环视一圈,笑了,拎着大包小包,走了。这次只有她一个人,没有父亲的陪伴,没有同学朋友的送别,四年了,这段路程她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她回来了,回到了家乡的城市,她说终于找到了归属感,在这里有亲人,有朋友,有家乡的味道。
那是一个燥热的夏天,蝉鸣的恼人,聒噪,不安,紧张,像一股股热浪向她袭来,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作为家里的老大她自然知道,她要担负起家里的责任了,她要工作,向父母那样承担责任。可现实总是跟想象的不一样,从象牙塔刚走出来的心灵,在现实面前总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在家待了一个月,终于鼓足勇气迈出了这一步,手里面攥着父母给的为数不多的救急用的生活费,她知道,以后不能再张口向父母要钱了。她找了最便宜的小屋,那间房子两个妹妹都见过,阴暗潮湿,是一间偏房,在老家这样的屋子是用来安置货物的。屋子里有一张双人床。一张破旧的桌子,窗户上还糊着塑料纸,就这样,她白天一天出去找工作,晚上回来在附近的农贸市场买点吃的,在公用的洗澡间简单冲洗一下,回屋打开带来的小电扇,继续为未知的明天坚持着,做着梦。
她说,在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想着少花钱,尽快工作,身处的环境自己还没有资格去挑剔。暑假里,小妹去找过她,本来也想着找份兼职,可在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小城市里,存在感是几乎等于零的。在姐姐的出租屋里,她睡得不舒服,看到姐姐的处境,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俩人没说几句就吵起来了,她知道姐姐过得不好,自己心里更难过,只是这种难过不知道怎么去表达,结果却变成争吵,刮深了伤痕,加深了隔阂。
后来断断续续找了几份工作,做翻译,做人事,却怎么也觉得不合适,几经波折她还是觉得自己更适合做老师,在网上投简历,去人才市场,她都试过,一切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励志,几分心酸,几分无法理解。
二0一二年,那是传销刚开始从南向北席卷而来的年份,那时对传销认识还没那么深,所以找工作更是多了几分恐惧和谨慎。那段时间,在这座小城里,那个小小的角落承载了她所有对未来的希冀,也是在这里,她初次体验到生活的不易。四处的奔波,她已经无暇打理这个花季的年龄。原本已经瘦了的她,愈发的消瘦。
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也曾想过去那些大城市闯一闯,像她那些同学那样。只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越长大越觉得自己变得胆小起来,有点害怕外面复杂的世界。在不知如何抉择的时候,一个电话让她坚定的留下来了。
是母亲的电话。
妹妹高烧不退,需要去医院做全面检查,但父亲前几日搬东西伤了腰,动弹不得,母亲离不开。只能打电话让她回来带妹妹去看病。母亲的语气很无助,也很无力。她明白,但凡有办法母亲是不会让她请假的。陪妹妹检查了一天,庆幸并没有大的病情。
看着那张化验单,她思索了很久,她决定留下来。只是她什么也没说,对谁也没说。她忽然觉着没有比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更重要的了。她是家里的老大,不能撇开家去远方,如果此刻的她在远方,那无助的母亲,病重的妹妹怎么办,是不是只能舍弃一方,或者去求那些多年不曾联系的所谓的亲戚去帮忙。她说,我在,就不能让父母为难,不能让家里人无助。
她没走开,在一个网站做人力,也就是在这里她遇到了韩和赵,两个老乡。三个人一起租房子,虽然俩人都是带男朋友,却也足够让她找到了亲切感,不是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拼搏,二十四岁的生活又逐渐有了青春的朝气。
一切似乎在好转。
在这之前,她也换过两次房子。比最初的住宿条件好了很多,只是那段时间,每当回想起来,她说,总觉得自己当初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每天投简历,就盯着电话怕遗漏每一个工作可能。
和大学的同学也会偶尔联系,知道大家都过得不错,有的被家里人安排去了银行,有的家里出资自己创业了,班里唯一的男同学去深圳闯荡了,混的也不错。她说,自己没有那同学的魄力,家里面也是指望不上的,只是有时候想到父母对自己说的话,心里都会有一丝凄凉,父母亲总认为自己的闺女大学毕业可以不再依赖他们,可以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现实却是总是这样飘着,孩子过得不好,父母心酸,她在父母的心酸里读出了失望。
有时候,她也会暗暗地抱怨一下,明明可以跟亲戚说一声就能给自己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可是父亲就是坚决不张口,她并不想让父母为自己去腆着脸去求别人,只是一句话的事就能让她少受多少罪。可是父亲没有,她知道父亲是个极度爱面子的人。他也不怪父母没本事,有时候只是怨自己没能力。
虽然还是没多少工资,也只是仅够交房租,吃饭,基本上没有任何的剩余。但是有两个朋友在身边,还是觉得有着无限的希望。
生活总是离不开梦想,在没有人问你的梦想是什么的时候,也许就这样为生计奔波,日子也就这样过下去了。只是总会被内心提醒,在睡梦中惊醒的那一刻,是不是会泪流满面。这一年,二0一三年。做了半年网站,销售,人力,这些让她觉得离自己最初的想法越来越远。她下了一个决心。
她毅然辞职了。
在一家外语培训学校做起了英语老师。刚开始,她会给朋友姐妹们打电话诉苦,新人的到来,总是被安排很多课,那些有些资历的老师们也各自去照顾孩子,谈恋爱去了,打电话让她们新来的老师帮忙代课,她说就算不情愿,也无法拒绝,不然同事之间,人际关系处理不好。很长一段时间,她过得很压抑,总想着再过段时间就好了吧,就这样,每天背着大书包去学校讲课劳累一天,晚上回到出租屋,和赵一起吃点饭,还要准备备课,日复一日。她说那段时间,多亏有赵的陪伴。
在往后的日子里,赵也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之一。她们两个是相像的,因为见过彼此最狼狈的时候。
她说。
这年,二妹在男朋友的城市找到了一份4S店的销售工作,家里的负担也终于降到了一半,只是这个时候,她才忽然发现,父母老了,父亲或许也干不动几年了,二十多年的打拼,让原本身体就不太好的父亲一下子就像老了十多岁,她没有感到轻松,相反,责任更加重了,她不想让年纪越来越打的父母,等将来生病的时候,要为医药费发愁,她想她要好好工作。
半年过去了,她的境遇并没有多大的改善。只是心里的承受能力强了很多,同事中也不再有很多课让她代了。偶尔星期天还能和朋友们一起去逛逛街,虽然每次还是买不起那些名牌和贵的要死的衣服包包,但是心里也不再有那么大的落差了,可能因为长大了,可能因为习惯了。
有人说,二十几岁,是没有十年的。二十几岁的年纪日子是过得最快的,而当我们终于也明白了青春短暂,时光易逝的时候,大概都已经过了二十几岁的年纪。
也不用再去百度“逝者如斯夫”这句话的深意了。从大学毕业,一转眼已经两年了,二0一四年,元旦刚过,便听到说二妹就要结婚了,这个消息让她着实惊讶了,二0一四一月三日,201413。大家都赶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选择登记结婚。
说起二妹,她总是心疼的。二妹从小到大都是很懂事的,虽然只比三妹大一岁,却从来都是让着弟弟妹妹,长大后,二妹的学习成绩一直比较一般,不如姐姐妹妹,但二妹脾气好,人缘好,所以身边的朋友总是有很多,她说,这让她很嫉妒。比自己小两岁的二妹高中毕业后没有选择复读,而是就读了一所北方城市的专科院校,在大一的时候就通过寝室里的姐妹认识了她的男朋友,两个人不是同一所学校,但是同一届,她学的中文教育,他学的平面设计。
年少岁月,感情最真挚的时刻,爱情只是一件简简单单的白色T恤,而你只需回应一个单纯的微笑。当然,初夏的阳光见证了你们的相遇。
两个人志趣相投,性格相似,男才女貌,虽然之间也有过不少磕磕绊绊,吵吵闹闹,但最终三年过去了,两个人还在一起。毕业后,他为她留在这个城市上了三个月的班,再后来,她为了他,随他来到了他的城市。他们互相见过家长,去过彼此的家里,见过家人。双方都很满意,男孩也很喜欢她的家人,身为独生子的他,从未有过这么热闹的大家庭生活。于是,当两人提出结婚的时候,一切都是如此的顺利,跟电视里上演的完全不同,平凡人的爱情故事就是这么简单,结婚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一切都没有变,却感觉一切都变了。当父母亲从老家坐半天的长途汽车来给她送户口本的时候,她预感到了一种离别的伤感。当她把这个消息告诉小妹的时候,小妹在电话那头哇哇大哭,却说不出为什么。后来听母亲和姑姑提起,父母离开时,在车上父亲第一次呜呜的哭了,母亲说,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哭成这样过。
结婚那天是农历的腊月了,隆冬时节。老家的习俗结婚前一天要在女方家宴请亲朋的。这一年,父亲也挣了点钱,父母亲说,这么多年来,家里边也没什么喜事,就趁这个机会,把亲戚朋友都请来热闹热闹。那天家里来了好多人,有一天见好几次的亲戚,也有几乎没见过,又依稀有点印象的远房亲戚。这一天很热闹,母亲的笑容却难掩深深的悲伤。而父亲,也像丢了人世间最宝贝的东西一样怅然若失。这一切在旁人眼中却是怎么都看不到的。在男方家办婚礼的那天,家里的老辈和近亲都来了。
婚礼上父亲哭得伤心,姑妈姨妈也是一直在抹眼泪,或许是看到了几年后自己女儿出嫁时候离别的场景吧。那个婚礼并不豪华,甚至可以说有点简陋,但父母说,只要两个人过得好,形式也就是给别人看看,不重要。父母一辈子就是这样,他们对自己要求很多,对子女要求严格,对别人,从来不要求。
婚礼结束后,大家都急着回家了。父母没有给她打招呼,就因为这个,她还埋怨过,走的时候没告诉他。父亲没有说话,其实她知道,父母是怕她难受。
按老家的习俗,一般是按照长幼成家的,除非是有特殊情况。而她,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特殊情况。
妹妹结了婚,不言而喻,也不用谁催促,她知道,马上就到自己了。这一年,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年。
因为学历,父母一直不太赞成她俩的事。去年的时候,她的男朋友曾经跟她提出过见家长的事情。只是见过一次后,就没再提过这个事。
年前的时候,男孩的父亲因意外车祸去世,两个人的事情就暂时搁置了。她怕本身就不太赞成两个人的婚事的父母这一次就更加不同意。父母说过,男孩一直在部队,怕是复员后没有能营生的技术活,可怎么养起这个家,承担家庭的责任。她没有立即告诉父母男孩父亲去逝的消息,在这之前她听男孩说过父亲正在筹资扩大工程项目,所有资金全部投进去后,还没有开始盈利,就发生了意外。银行正在追债,本来已经付了首付的大平的房子,这样看来是不可能是他们两个年轻人能负担得起的了。房子肯定是要退的,也就是说,男孩将一无所有,也就是父母眼中的未来的生活将丝毫没有保障。
年底终究还是要来,年岁最终是拖不住的。眼下年关都是最忙的时候,父亲还在矿上讨这一年卖命的血汗钱。男孩也就只有年底这几天探亲的假,男孩给她打了电话,就匆匆来到了女方家。这一次同他一块来的是他的一个堂哥,男孩称他为三哥。妹妹偷偷的跟姐姐说,这个人不好,光耍嘴。母亲还有姐姐说她,小孩子家的不要乱说话。果不其然,说了很多,只是让母亲更加反感了,虽然母亲什么都没说,这是大家都能看出来的。而男孩从头到尾几乎没说什么话,让家里人猜不透,这其中是紧张,是自卑或是胆怯。母亲像往日招待贵客一样做了不少菜,拿上酒,招待了男孩那个自谓就像亲哥一样的堂哥。
从太阳升起到太阳落山,送走了俩人,母亲只是看着他们走远,回头对她说了一句,等你爸回来再说吧。
自从因为上中学的事情父亲狠狠责怪了母亲之后,母亲在没有擅自做主。很多年后,再提及此事,母亲说,不管老大是不是怨恨她,也不敢说那样做是对是错,但是做的那个决定也不后悔。她说,如果不那样做,他真的找不到更合适的的方法。所以在女儿找结婚对象这件事情上,她要听孩子父亲的意见,在她眼里,这样的大事她断然是不能独自决定的。只一次父亲不在,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拍板的。
说到底,旁人都是看得透的,家里人怕闺女嫁过去受苦,男孩学历太低,不敢说出来能不能找个像样的工作,家里母亲是个质朴的农民,父亲的意外身亡给家里带来巨大的痛苦和压力。
很多事情不像年轻人想的那样简单,或许现在的不理解,终究有一天他们也会终于体会到,爱情是两个人的事,而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经历了很多纠结,女孩跟家里也出现了不间断的争吵。她觉得无法再承受下去,必须要做一个决定。她知道,其实家里人都是不同意的。
终于在一次激烈的争吵之后,她拨通了男孩的电话,我们分手吧。她主动提出分手,她想,作为家里的老大,这样的决定应该是最善解人意,最让父母欣慰的了。即便心里有有万般的难过,心痛,在父母面前,她也要故作镇定,因为父母已经老了,如果她撕心裂肺,那就是把尖刀插在了父母的心口上。
这一切父母都看在眼里,但心想,长痛不如短痛,或许过段时间就好了。家里顿时变得平静祥和起来,她想,或许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她拒绝了几次相亲,也迫于压力见过几次。后来在很多次和姐姐妹妹们的谈话中,她说,也曾想着忘掉过去,试着重新去接纳别人,试过了,她发现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她说没有安全感,整个人不舒服。那段时间,她想了很多,似乎冥冥之中她明白了很多。什么样的爱情,什么样的人生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大概在七夕前后,在和姐姐的一次通话中,妹妹得知,男孩去找过姐姐,向姐姐求婚了。电话那头,听到了妹妹的啜泣声,她静静地听着,再后来是嚎啕大哭。妹妹说舍不得姐姐。其实哪里仅仅是不舍,她觉得姐姐太不容易了,二十多年来,从小到大帮父母照顾弟弟妹妹,如今到了结婚的年纪,却总不能顺顺利利,她为大姐觉得不公,也为大姐觉得可怜,她想让大姐幸福,又怕她不幸福,宁愿把自己的幸福分一半给她。她说现在还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家人。妹妹在一次电话中间接地向母亲透漏了两个人还在联系的讯息,给母亲打个预防针,她说,这样母亲容易接受一点。
两个人其实并没有分手过,在等时间给一个机会,只是时间什么都给不了他们,幸福只有自己大胆的追求。她答应了男孩的求婚。鲜花,钻戒,第一次,她觉得自己也是一个等待着王子的公主。她说,不论今后是苦是甜,她都会坦然面对和接受。而不想安逸着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将就一个没有灵魂的人生。纸里是包不住火的,她选择亲口告诉了母亲。她预想到会是一场血雨腥风,没想到却是一片死寂。母亲只是叹息,自己的选择,以后不要后悔就行。她觉得对不起父母,但她无法昧了真心。
这一年,她上着普通的班,拿着不高的工资,谈着平凡的恋爱,过着平淡的日子。
同住的韩走后,她和赵搬过一次家,赵还在原来的网站上班,她还做老师。听说,韩转行做了业务,工作业绩不错,薪水高,公司还公费送她去韩国旅游。俩人都感叹,这遗传的技能真是管用,韩的父亲,祖父都是做业务员出身的,现在回归到她。只是工作越是出色,韩坚持的爱情,却越是遭到更坚定的反对。
三个女孩的故事曾是多么的相似,才会让三个孤单的灵魂凑到一起取暖。韩属于越看越美的那种,像古典小说里的大小姐,安静,却散发着一股对社会偏见绝不服输的固执和拼死的坚持。韩的家境优越,一直是家里最受宠的一个。而男友只是一个普通的摄影师,长相一般,瘦瘦高高的,薪资一般,家境中下等。从高中开始,男孩就一直在追随者女孩的脚步,但家里是及其反对二人交往。
而赵,一眼看过去,就能从外表看到内心,胸大无脑,大概可以偷偷用在她身上,心直口快,也是她的一个显著的标签。她和赵是同一个县城的,俩人一起住的时间也长一些,所以俩人更亲一点。赵的男友是南方的,高高胖胖的,会做饭,是个温暖安心的大男孩。两个人的阻碍主要来自几千公里的距离,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男孩无法将年迈的父母弃之不管,跑到千里之外来自私的追求爱情,女孩父母传统守旧,不愿女儿去遥远的南方,万一被欺负了呢,万一受苦了呢。如果不够坚定,如果不够相爱,两人大可一刀两断,各自去过舒适的日子,领受一份父母眼中的幸福。
一次,他带妹妹去看韩的时候,在门口,碰到了那个摄影的男孩,出来为女友倒尿盆,韩病了吗,妹妹问。
她怕冷,懒得出门。男孩难为情的点下头赶紧离开了。
大姐给她讲了一个故事,那是一个下着大雪的日子,地上的雪差不多得有三十公分,晚饭后,女孩说她的鞋子坏了,明天没鞋子穿去上班了。男孩披上衣服就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像一个冻僵的雪人,拿着一双大小正合适的女士雪地靴。其实,他们住的那个地方根本就没有鞋店,要穿过好几条街,而且那一带是没有路灯的。韩说过,除了他,她谁都不嫁。就这样,分分合合,似乎又从来就没分过手。
二0一四年底,父母都在家,既然已经决定,家人就只有祝福,父母,叔叔,妹妹和小堂妹应约来到酒店,男孩的母亲,哥哥也来了,说是订婚,也就是见了个面而已。这顿饭,父亲几乎没动筷子。好像就这样定了,一切都归于平静。后来堂妹说,从那以后她看着大姐脸色发亮,眉头舒展了,变得精神起来,有一种终于等到迷雾散去后的敞亮,一切仿佛突然充满了希望。拨云见日?是的,她说,就是这个感觉。
二0一四这一年,是幸运的,二妹怀了小宝宝,弟弟长大了,也上大学了,叔叔家的堂妹摆脱了之前不幸的婚姻,再次迈进了幸福的殿堂。这一年,似乎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转眼间,二0一五就来了。过了正月十五,母亲去了二妹那去照顾待产的她。弟弟早早开了学。三妹在家也坐不住了,自从知道了考研成绩之后,三妹偶偶会想起也是消沉一下,说一句,当时不够努力,想到了后果。她说要去找工作,父亲不放心,让她跟着三妹去面试。年初跟着三妹跑了几天,她觉得自己已经担负不起一个大姐的重担了,三妹也有这种感觉,以前的大姐是强大无比的,好像什么都能依靠她来解决,而现在的大姐变得小心翼翼。她说,也不知道怎么了,越长大,经历越多,越对这个世界充满恐惧。
只是想着回到熟悉的环境,过着平淡安静的日子。
二0一五充满着挑战,充满着未知,充满着期待和幸福。这一年,新年的烟花很漂亮,许愿灯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梦想像是马上就要实现了。她期待着,那套已经偷偷看了无数遍的白色婚纱,那个公主的王冠也已经等了她好久。
韩很少联系了,不知道当年那个她是不是还在不忘初心地坚持着,那个摄影师男孩是不是还是一如既往地呵护着她。
涓姐,我可以来当伴娘了,哈哈。因为单身了。赵说。在她的脑海中始终是那张永远看不到悲伤的脸,却能清楚地听到泪水从心里流下来的声音。
我会幸福的,记得把捧花抛给我。赵说,然后是那熟悉的不负青春的大笑。
成长是一堂不会下课的课,而我们一直在学习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