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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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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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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在,家在

娘在,家在

胡 说

细雨蒙蒙, 又是一个母亲节。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五十的人儿,一时竟也想家了……

打母亲手机,未接通。打固定电话,也没接。

“也不知二老在忙什么,外面小雨正淅沥哗啦的呢?”妻子喃喃自语,“该不会又上山去了?”

我家两个老人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干起活来不要命,挖地也好,插菜也好,不干完不收工。中午,地里锄草,烈日炎炎。“天天不都可以干活么,又不是只有今天一个日子,这大太阳把人晒焦着!赶紧回来!”小儿媳怕老人中暑,劝说二老。“大太阳下扯草管劲,根扯动了,草一晒就死!”老爷子答道,头也不回,除草不辍。傍晚,插辣椒苗,突降大雨。“生雨淋头会伤风感冒,再说对关节也不好! 你们快回来山躲雨!”大儿媳也好言相劝。“雨中插菜,好活。拖到明天,秧苗会蔫的!”老太太执拗,硬是把半块地活给干完了,一身湿漉地……

电话依然没接听。不知二老又是在忙些什么,实在有点放心不下,毕竟都是七十岁的老人了。老婆孩子正好也休假,于是,决定一道回乡看看。

老家虽然地处三个乡镇交界,但离县城并不远,爬到屋后土寨石坝上,就能鸟瞰县城。当年道路蜿蜒曲折,进城号称十五里,其实也就个十里八里,记得儿时天不亮挑箩筐陪母亲上街卖菜,每次下山也就个把多钟头。但是从县城回来,全部都是上岭路,扛空箩筐也汗流浃背,不歇息个四五次到不了家。每到一处,母亲总要给我们鼓劲打气,当年一些情形现在还依稀记得。到弯腰树歇息时,母亲则会不厌其烦地讲述这地名的由来。“人到弯腰树,自然要弯腰,不然会碰得鼻青脸肿!”讲到故事结尾,她强调这么一句,要我们一定要学会弯腰服软。十八盘石阶非常陡峭,走不到三分之一我们就累得不行,想赖在半坡上歇一会,而母亲则坚决不允许——“这段路又险又窄,一个屁股占了大半边,别人怎么走?赶紧走!”母亲从地上拣起我的篮子,放到她的大箩筐中,催促赶路。到大枫树代销店门口,孩子们已累得抬不起脚,母亲见状又扯起大嗓门——“前面小桥栏杆上,凉风嗖嗖地,我们走过去,三羊开泰地歇一会!”她生怕小孩们不懂事,坐到小店门槛上,妨碍人家做生意。最后歇息地方叫大栎树,其实栎树早已不见,只有一棵双人合抱粗细古柏,形若虬龙,铁骨嶙峋,矗立道旁。每次在树下卧牛石上休息时,母亲则总要双手作揖,对着对面山梁娘娘庙拜上两拜,同时口中念叨一番。她在许愿,求菩萨保佑我们——祈祷奶奶头痛病快好,祈福全家平安猪肥牛壮,许愿孩子好好念书将来端个铁饭碗……母亲在给我许愿时,非要我也一同跪拜。然而那时的我,却非任性,一次也不配合,拔脚就走,留下母亲一声长叹,地伏地梆梆赎罪地磕了两个响头……

老家现在通车了,上山下山只需二三十分钟。然而,我们相聚依然很少,。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中年要上班赚钱养家糊口,忙个一地鸡毛,少年要上学考试上辅导班兴趣班,也是焦头烂额,小家庭除了过大年或是给老人过生日团聚一下,平时要回家一次竟然困难重重。然而二老呢,一直坚持住在乡下,不愿进城。倒不是城里没地方住,也不是儿媳不孝顺,而是因为对城市的陌生、不适应、不习惯,还有就是对农村和土地的那种不舍和依恋。

弟弟和弟媳做种子生意,风生水起。房子大,滨河,视野开阔。然而老人呆不住。老头说话直接——空中楼阁,上下麻烦,老腿,受不了。老太太说得婉转——山上有许多农活要干,茶叶要摘,洋荷姜要掰,另外还有鸡蛋没收起来,不回去黄大仙晚上会偷走。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两个老人没好意思说——小区居民楼里,邻居街坊都不认识,大家上班上学锁门走人,下班回来也是随手关门,一天到黑鬼影也难见一个,话也说两不上两句,三天一呆还不成了哑巴?

老婆户口一直在娘家,农村可以申请自建房。房子盖在大路边,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房子没有怎么装修,一楼只用水泥抹光,地面不打滑。我们也搭了铁锅柴火灶,可以自己生火做饭。在卫生间对面,有一个大房,老人居住也方便。房前屋后有,有几块空地,可以种种花养养草。对此,老人很满意——英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农村人一刻都不能闲着,闲着时间长了就要生病。”父亲这样说,母亲也这样说,我不知道他们这是什么逻辑,但他们说自己就是这样的人。记得搬家那天,老人偷偷步行上街,买来了锄头、铁铲和种子,然后茶也不喝,卖力的挖地,当天就种了一块萝卜一块白菜什么的……直到天黑,他们还在浇水,一刻也不闲着。然而第二天天不亮,二老就回乡下了,并且扛走了他们的锄头和铁铲!——城里再好,属年青人的,不适合他们。

根在哪,家在哪。老人的根在乡下,他们的家也在乡下。因为,他们的童年在那,青春在那,记忆在那,他们的自由快乐也在那儿。城里再好,于老人,只不过匆匆一站而已……

还记得,弟媳妇生小侄女时,母亲下山服侍坐月子,但在县城仅仅一个月,她头发却白得厉害,虽然女儿和大儿媳妇一下班就过去帮忙,儿子女婿也常过去看望陪伴。

“也不知老头子今晚吃了没?”每晚把儿媳和孙女服务安顿好之后,母亲便取出手机,举到电灯下,打电话给老伴。她非常细心,每一个键按下后,听提示音确认,然后再按第二个,到最后才拨出号码。母亲没上过学,只会写自己名字,只会认人民币数字,但却耳聪目明,儿媳给她买了一部老年机,教了几遍后,便能熟练使用。

“老头子,晚饭你吃了没?”电话一通,母亲便扯着嗓子叫起来,生怕电话那头听不见。她中气很足,声音宏亮。按母亲说法,这主要平时喊父亲回来吃饭练就的。

我们乡下,大劳力到山坳田野里干活,家里饭没做好,一般是不会自行回来吃饭的,怕等饭吃耽搁时间(当然也有的是干活太投入,废寝忘食了)。所以一般到饭点时,家中派闲人过去喊叫回来。别人家,一般让小孩前往,而母亲总是亲自到附近高岗呼唤,一是她嫌小孩慢慢腾腾半天找不到家长耽搁时间,二是她想让小孩在家多写几个字多念两句诗,另外她出去顺便捋两把猪草回来。“我做姑娘时原本声音也细,生产队合唱南泥湾,最后一句我都唱不上去。后来三天两头喊你老头子回来吃饭,把嗓门扯大了!”母亲跟我们说这话时,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

老人在小区里,有着许多不适应:进门要换鞋,怕把地板弄脏;说话不能大声爆炸,怕影响左邻右舍;出去要关门锁门,怕小偷小摸;卫生间蹲马桶,老太太也不习惯,解手半天也解不出来……可为了照顾儿媳和孙女,她一句声音没有。“一天,两天,十天,半月……”可是看到她那憔悴的面容和花白的头发,我猜在那一整天的忙碌劳作后,母亲一定倚在那临河窗台前,凝望着川流不息的衙前河,掰着手指在数……

也还记得,母亲在县城呆到两十天时,我出了一趟差,三四天没与母亲见面。回山城那天,已是月明星稀,师傅刚把车辆停好,我和同事相互道别。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叫起来——“强娃!强娃!”母亲从五楼,推开了窗户,兴奋地朝着她儿子挥手!“妈!是我,我出差才回来!”我大声回答着,眼睛有些湿润了——隔着窗户,在五楼之上,在月夜河畔,一个母亲能聆听到她孩子轻声细语、微步跫音,这哪是耳朵听到的,这分明是心灵的感应,是灵魂的呼吸!于是,我抛下朋友,三步并两步地上楼去,上楼看望我那满脸沟沟壑的老母亲……

电话仍未打通。我们骑车出发。

风还在刮,雨还在下。但风再疾,雨再大,也不打紧。因为有娘在那,有家在那。

车行道中,风雨唱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在呼唤——一定要常回去看看,带老婆孩子一道,常回家看看……

只要有心,回家不难。

我不难。

你也不难。

曾发表于《振风》(安庆市文联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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