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舅舅们

前几日，回余姚老家喝喜酒。新娘子是表哥的女儿，大舅的孙女。中午的喜宴设在酒店，热闹喜庆自不必说。晚宴设在我小舅家里，地方足够宽敞，足容得下十来桌。于是一众人先各自散去，但等着晚宴开席再去。

下午五点不到，我小舅大概是找了一圈，见我不在，便打来电话，说是炮仗已经放过，让我快去。等我开车到时，门口及路边，早已停满了亲眷们的车。正犯愁，却见二舅老远向我招手示意，开近一看，果然边上有一停车位。二舅忙不迭将车位上的杂物移去。我笑着对二舅说道，竟然正好有车位，运气真好。“什么正好，娘舅给你占了大半日了！”二舅说罢咧着嘴笑了。这么个显眼的位置，不知亲戚们想来停车的时候，二舅是怎么打发的他们。难不成要说“你们停到别处去吧，这个位置要留给我外甥囡来停的？”想到这里，不禁要哑然失笑了。

席间，与二舅小舅相邻而坐。近看二舅的头发已然全白了，身材也不再像记忆中的魁梧壮实，小舅的头发也已灰白了一大半。心里淡淡感伤之余，也不由勾起了童年里关于舅舅们的一些回忆。

外婆有三儿一女，我有三个舅舅。大舅二舅比母亲大，小舅比母亲略小几岁。

我大舅是个极为英俊又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年轻时跑供销，见多识广，温文尔雅，谈吐大方。待人接物无不周到，心思也极缜密。大舅比我母亲大十来岁，长兄如父，兄妹感情自是亲厚。大概是爱屋及乌，大舅对我也极为疼爱。到了上学的年纪，父母亲自然也不免和大舅谈起我入学的事。他们对我即将入学的学校并不满意，别的且不说，单单就听老师教出来那些学生的普通话，实在是蹩脚得很。大舅一听若有所思。外婆家附近就有一个乡里最好的中心小学，而当时的校长又正好是大舅曾经的同窗好友。大舅平日是个极要面子的人，从不轻易开口求人。我并不知道这中间的过程，只是没多久，大舅就跟我母亲说，已经和中心小学的校长讲妥了我要入学的事。大概当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严谨的入学管理制度，但无论如何，总是费了一番口舌，欠了极大人情的。我入学以后，常住外婆家，大舅便负起了督促我学习的责任，倒比我父母更关切。时不时要检查我的作业，过问我的成绩。特别是到了期末，成绩报告单是非给他看不成的。记得有一回期末，有一门考试没考好，我不敢面对的倒不是父母亲，反倒是大舅。从学校拿了成绩报告单回来，踌躇了一路，思来想去，最终决定把那门功课的“76”改成“96”，可是临了，又不敢，毕竟胆气小，而且小孩子也有是非观念，也知道这很不对。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将成绩报告单交了出去。自然不免被大舅语重心长地说教了一番，当下那忐忑不安的心情至今记忆犹新。

但大舅也不总是严肃，平时我也爱与他亲近，不觉得威严。一次舅舅们聚在外婆家吃饭，我父母亲也在，我吃饭时翘着二郎腿很是惬意。于是被母亲训斥“坐没坐相”。 我那时年纪尚小，也还不懂事，脱口而出“大舅也那样坐，我像大舅”。果然，大家瞧去，我大舅也正自得地翘着二郎腿，被我一说，大家哄堂大笑。我大舅是极要面子的人，脸上当即红一阵白一阵,后来我母亲常笑着跟我说，谁都不敢当面拆我大舅的台，倒是我这个外甥囡破了先例。

大舅于我，始终关怀如父。从儿时记忆里夏天的第一根冰棍，一直到长大成人乃至为人母。我生产时身体状况差，及至出院前，才有所好转。当时正值酷暑，我再三让母亲转告老家的亲戚，过些时日我就会回去，不必大热天赶来看我。可大舅还是不放心，执意要来。看着风尘仆仆，汗流浃背，两手拎得满满当当的大舅，只觉两眼一热，感受到了他父亲一般的关怀与温暖。

大舅是我外公最钟爱的儿子，也是我最敬爱的舅舅。大舅前半生，顺风顺水，到了花甲之年，却意外丧子。虽面上坚强，但内心的悲苦，岂是旁人可以体会。后来几年，先后几场大病，最终亡故了。大舅离世距今已十来年，偶尔午夜梦回，总见他穿着挺括的衣衫，温文而笑, 音容犹在，不禁唏嘘。

我二舅与大舅不甚相像，虽也仪表堂堂，却更高大魁梧，极具男子气。他为人正直，火气却也很大。表哥小时淘气，经常被二舅揍，于我总有点杀鸡儆猴的意思。尽管二舅对我总是和颜悦色也极亲切，我幼时见他多少总有点畏惧，绝不敢在他面前造次。长大后，与二舅却反倒亲近起来。大概是二舅也渐上了年纪，人也温和起来，当然，表哥早已不是顽皮小儿，长成了极有担当又有出息的后生，自然也不必再挨揍了。大舅去世后，二舅自觉应接替大舅成为长兄，对我母亲比从前更照顾，对我也比从前更为关怀。在我父亲去世后，这种关怀更甚。

我小舅与大舅二舅都大相径庭。他中等个子，样貌清秀，却极诙谐幽默。也很有些歪才，有兴致时能随口即兴编出一段顺口溜，我小时候顶喜欢他。我小舅还是个时髦人物，八十年代末，当时摩托车还比较稀奇，他却兴兴头头买来一辆。自从有了这辆“加林牌”，我对小舅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和表弟一前一后坐在他的“加林牌”上，那可真是威风啊！我从小与小舅亲近，小舅对我也极疼爱，及至我上高中，小舅还常偷偷给我塞些零花钱，至于为什么“偷偷”，我猜那定是他为数不多的私房钱。

“舅舅”也常被称之为“舅父”，大概也正缘于其关怀如父。而今大舅已不在，二舅小舅也上了年纪，惟愿他们身体康健。偶尔相聚，家人围坐，闲话家常，亦是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