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外公

      小区门口常可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扎着两条小辫，跟着她的祖父抑或外祖父。小女孩童稚可爱，天真乖觉, 祖父身形高大，面色和蔼。见到这祖孙俩，总不由使我回想起过世多年的外公，勾起往日的回忆。

我的外公叫吴渭金，身量颇高，相貌周正。因他个高，旁人给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他”长脚”，后来索性就叫他“长脚渭金”。

我爷爷奶奶过世的早，家里没有老人照顾。外公外婆又和舅舅们分开过，也有时间照顾我，于是小时候大部分时间倒是在外公家度过，自然也与外公外婆格外亲近。外公外婆有三儿一女，独我母亲一个女儿。大约是爱屋及乌之故，外公对我倒比对他的孙子孙女们更疼爱一些。当然也因为我有三个舅舅以致外公孙子孙女众多，很难一碗水端平，索性就一视同仁。而于我，因他只我母亲一个女儿，而我母亲又只我一个女儿，被偏爱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我小时候不算聪明伶俐，但外公总用一种疼爱的眼光看待我。七八岁垫起小凳子给外公盛个饭，也能引得他沾沾自喜似地夸赞一番。外婆说他是“癞头儿子自中意”。我就好比一个丑娃娃，却使他越看越欢喜。也正因如此，到了上学的年纪，父母亲也放心地让我就读外公家附近的小学，继续与外公生活在一起。

从我记事起，外公已是个退休工人，拿退休工资，吃劳保。外公不在意穿戴，对吃食却颇为讲究。我小时候跟着外公外婆过，伙食一直很好。外公每天一早起来必定去逛菜市场，买回新鲜的菜蔬, 最好是刚上市的时令鲜货，也顺便临临市面。外婆常不解，何必天天跑这一趟，几天去一回岂不更省事一些。但外公总不听她的，他自有他的乐趣。虽要走很远一路，我也总乐意跟着外公一道去。当然，对于逛菜市场，我的兴趣是不大的。但每回跟去，总可以在外面的早餐店吃到馄饨，生煎，豆腐脑，或者大饼，油条，粢饭团。这对小孩子的诱惑力相当大。外公也很乐意我当他的小尾巴，一路跟我说说话，又拿好吃的早餐犒劳我。

外公爱喝点小酒。如同吃饭一般，一日三餐。早上起床便要喝。夏天舅舅们爱喝点啤酒，而外公却独爱他的白酒，说是啤酒好比白开水，寡淡而没有味道。他对下酒菜倒不讲究，往往是几粒花生米或者几颗香瓜子。我们小孩子还时常不识相，仅有的一点下酒菜也还要跑过去瓜分。外公也不恼，倒笑咪咪地把他为数不多的瓜子花生分给我们。为了公平起见，还你一颗我一颗的边数边分。

外公喝酒倒更像是一种仪式，他喝酒用酒盅，小小的一盅,每次只咪极小一口，喝得很慢，尤其是晚饭前的那一餐，从三四点就开始喝起，能足足喝上一两个钟头！到最后几年，得了重病，医生禁止他喝酒，他一时不能适应，先是三餐改为一餐, 后来是在酒盅里倒上一点点白酒，再兑上白开水，皱皱眉头慢慢地咂味道。再后来，医生要求他滴酒不沾，外公不敢不听，可是每天下午到了那个钟点就踱来踱去，无法可想。最后，他默默在酒盅里倒上白开水，坐在他的位置上，像从前喝酒的样子，慢腾腾地一口一口咪他的白开水，他说装装手势。当时看着颇有些心酸的意味。

外公是在我上初一那年过世的。我小学毕业，上了初中，因为中学离家更近，便回了父母亲身边。但每周五必回外公家住一晚。外婆总告诉我道，你外公就盼着周五快到，等着你来。后来外公过世，我比所有人都悲伤，因为外公对我最好。外公过世前几日，看着病榻上他瘦得脱了相的模样，一时眼泪汪汪。以为他没知觉，不曾想却听到他虚弱的声音：”好哉”。是劝慰我不要难过的意思。当时虽还只是个孩子，却只觉万箭穿心，痛彻心扉。

如今离外公过世年数已经久远，回想起来记忆中的点滴倒还仿如昨日一般。时光在流逝，岁月亦更迭，但我想那些最深的情感，大概只会被岁月尘封，却永不会被时光磨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