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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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何为
如果不去“5.12”重灾区北川县，你很难知道在中国的版图上还有一个桃龙乡，你更不可能知道这里就是现代版的“世外桃园”。这里有三千余子民，共生十三个民族，却是一个藏族行政乡，乡治“龙藏”，汉语为“山沟里的寨子”，所居住的藏族为唐代吐蕃戍边将士后裔。桃龙远离闹市，避于世外，根于大山深处，山高水长物美人善，是一个让人乐意成为精神囚徒的神秘之所。
从山外向山内而行，道路逐水而蜿蜒，从高处俯瞰，车在两山夹缝中如蚁动。仰望，山高耸立，岩石奇异，有的如线装书翻开扉页，有的如后浪戏前浪，有的如汉服已起皱褶，有的如片石飞击而出，有的如鹰傲立苍穹间，有的如百僧行脚队，如是壮观，饶有趣味。
倏忽，从逼仄的峡谷间转出，一片巴掌大的开阔地映入眼帘，有成排成簇的绿树高大迎风，溪水潺潺，细若柔情，欢歌而去，偶有三两水禽或家禽追逐嬉戏。这一小块宝贵的平地一定是生长有庄稼的，绿油油地长势喜人，这是庄稼人的骄傲。而庄稼地旁边也一定会有一座或者两座农舍。农人是逐水逐地而居的，住在大山里，怎么舍得撂下这块肥沃的难得的土地不管呢？从开阔地远望，偶见有农舍藏于半山腰的葱茏里，白墙孤独，发出耀眼的光；如若夕阳西下，袅袅吹烟升起，合着悬挂在半山腰的三两小块庄稼地，这就是一幅乡愁美图，撩拨你的心弦，唱起思乡曲来。
过了平坦地，车渐往上行，再见峡谷见风光，谷底有小潭如镜，浮光掠影，静如处子，稍高处却是壮石驻溪，飞流击荡，玉珠散落，怀阳光之孕，晃晃然刺目。这时，有悬崖如削，倾狭欲合，岩石也摇摇欲坠起来，胆小者惊嘘连连，胆大者，目不暇接大开眼界，真是心境各不相同，感受亦百样生发。
爬上山腰来，即见头顶碧空如洗，苍狗百变，悠游而移，入目皆是惊喜，引人浮想联翩。这空中的浪子——白云，真是一个多情种，尽管挂在天边，却不远亦不近，时不时地变换着各种姿势，极尽勾引着桃花姑娘的秋波。这如挤牙膏般溢出的迷情啊，叫人就像服食了药，从内心深处，从身体的每个细胞，牢牢地被控制。因此，桃花姑娘发誓，生是桃龙人，死是桃龙鬼；外来游人，不是桃龙人，亦留桃龙情，亦拴桃龙心，亦驻桃龙魂。桃龙人，是名副其实地居住在云朵上的民族，纯洁、浪漫、美丽、神秘……
不管你是不是桃龙人，只要来过这里，就不会遗忘九成村，更会因九成驿站和九成包谷老酒引以为傲的。
旧时，九成村是一座驿站，商贾云集，生意通达四海，风光一时，乐意而大度地为过客、为乡亲、为脚夫、为贫丐、为武官、为文人、为凡夫庶子、为达官贵人，为一切需要提供帮助的人提供暂时的遮风避雨之所。如今，这里的民居已被改建成了民宿。一座座木楼旧居，亦如旧时，继续成为各色人等的诗意栖居之所。
九成民宿，木楼两层，飞檐吊角，远眺贵气，近观精美，人行楼上，楼板嗞嗞轻哼，空空声响，节奏着打破你的一切心绪。站在木楼一角，远眺群山，苍翠中夹杂着片片红叶，有丝丝云絮时而飘移时而停伫，使周遭显得梦幻而神秘。人之心情也豁然开朗，突然轻松愉快起来，一切杂念瞬时消弥，不知所踪。
民宿的小院里洁净得一尘不染。内有老旧烤酒房一座，老旧烤酒工具若干，老旧烤酒工匠几个，老旧烤酒窖池三两，老旧窖藏年份酒数百坛，唯有那一仓又一仓待用的包谷是新鲜的，还有那前来沽酒的人，乐呵呵地一句又一句说着山外的新鲜事儿。
九成的土法酿制包谷酒盛名久远。你若来了，不品品九成包谷老酒，就不能算来过。
随意拎出一壶酒来，轻泻细流，若丝悬垂，悄无声息，倾刻杯满，清澈如泉；酒花均匀覆面，拥族环壁，亲密不散；清香缓缓四溢，弥弥洒洒，呼气如岚，丝丝入肺，透澈心肝；轻含一口入腔，团团如珠，沉坠不乱，亲舌不去；徐徐吞咽下喉，甘冽如醇，柔顺如滑，不燥不辣，慢慢落入胃中，似一阵轻风抚过，又含着淡淡的包谷芬芳，直冲脑门，舒爽撞击着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半斤老酒下肚，不觉醉意朦胧，神经活跃，思维冲动，就有人忍不住想吟诗作赋，扮作诗仙的模样来了。大部份人是或者引项高歌，跑腔跑调对唱山岚；或者手舞足蹈，激情比划藏族锅庄；或者手抚鲜花，想着那远在天边的情哥情妹儿忍不住在内心里惬笑；或者痴坐树下，神情凝重地呆望，思想若有若无；或者垂手四顾，仰头寻觅，盼雁南归打着鸣哨……
九成村和九成民宿也许是因有了老酒厂的缘故而越来越红火。
老酒厂的发掘也是因一个有抱负的四川美院毕业的艺术家而焕发了新生。川美毕业的老板给这里赋予了艺术的气息，给予了游人艺术的享受。他是把住在自己内心的艺术精灵，掏出来，安放在这里了。他给久居城里樊笼的人们找到了一处灵魂的安放驿站；也给山里的人们建造了一座心灵放飞的宫殿。
桃龙触目皆山，四野如海，氧气浓得令人陶醉。泥土的清香和着花香在空气中弥漫，迫使人们回想故乡，让身处藩篱的人们倍感孤独，更加心心念念那些流逝的过往……
是啊，还有什么比童年时光更值得留念的呢？还有什么比初恋更加值得长时间泪水涟涟的呢？还有什么能比故乡的山和水，人和事更加缠绕的呢？
如若在清晨，你走进这里清洁如世外净土的农家小院，必然会想起父亲被生活重担压弯如弓的背影；想起一生只为育儿育女、辛勤劳作的母亲在朝辉中闪闪发光的花发。
如若在正午，高阳一泻而下，山村农家里门前院内百花争妍，芬芳弥漫，农人们一家子围桌而餐；你如愿意坐下来与他们一起沐浴阳光，喫去那茶杯里透出的琥珀光阴，暖暖的分秒、暖暖的点滴里都映照着山村子民的生活美学，你的内心就软化成了一粒儿时的水果糖。
如若在黄昏，你站在那一丛丛，一挂挂，一串串，悬在苍松古藤下的弥猴桃前，迎面最后一抹晚霞的光辉，就一定会诱发隐藏于你内心深处的人生悲壮。
如若夜幕垂垂，那蓝湛湛的天幕中闪烁着的星星们，就会向你抛过来一个又一个媚眼，就像情人儿温柔地递过来的一把又一把尖刀，直抵你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这时你会感觉到，只要痉挛地轻轻一仰头，鼻尖还会被天碰破，而你是不愿意呼喊的，哪怕是轻轻地一声“唉哟”，也会担心惊扰了住在天上的人儿们彻夜难眠。
……
桃龙就像是美人眼中的一滴泪，滴落秋池，惊扰了一群静憩的情感鱼儿。
庚子年七月二十一日 何为于心静观斋记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