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顶的朝阳

苍穹深蓝悠远，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芜。

一弯新月和几颗晶亮的星星，挂在天上，离人很近很近，伸手就能抚摸。

峨眉山金顶的早晨，寂！仿佛能听见树木在吐纳，咝咝地切割着空气。我的内心就在静里失了定力，被“淡月疏星共寂寥”搅扰得有些慌张。

绕金顶四面佛十方普贤菩萨金身一周，拜过，至观景台，落脚。这里已是人影绰绰，真是“莫到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来看日出的人，挤挤挨挨地站在悬崖的边上，缩脖，袖手，双眼定定地注视着东方，任凭冷风从下往上斜斜地灌，凉疼了肚皮也不介意。

一丝光亮刺破天幕。一条黑云突地从东方升起，紧接着又一条黑云拱了上来，两条黑云被天光剪影成一条巨大的鳄鱼，静静地张开着血盆大口。

月西移，星淡去，天空中飘出一朵、两朵、三朵云絮。

一丝长长的云彩涌进了鳄鱼的口中，亮出了金边。

似乎大家都明白即将发生什么，屏住呼吸，静静地盯着那一丝金边，互相间可以听见“砰砰”心跳声，期待之情像要冲出胸腔。

可，金边仅是昙花一现。

“看来，朝阳还不肯起床。”妻说。小女儿就冲着我会心地一笑。是啊，晨起，贪恋那几分钟再眠的舒坦，小女儿最懂得。

“嘿嘿，这朝阳好调皮啊！”

金边再次亮了。毕竟这是朝阳应该起床的时候。一年之际在于春，一日之际在晨，一寸光阴一寸金啊，岂能白白地流逝呢？

然而，躲在金边后面的朝阳并没有猛地升起来，只是磨磨蹭蹭地，一点一点地露。

“这样磨磨叽叽地起床，真让人心焦！”一个少年嘻笑说。这代表了众人的心声。

不知不觉中，月亮远远地躲进了天边的小屋；仅剩的几颗星星似有似无；巨鳄的双腭一点点地加厚加重，天空中兀地生出恐怖来。

“朝阳是被巨鳄吞进肚腹里去了！他正在努力地摆脱，已是两番较量，却明显落于下风。”我心不安，甚至恐慌起来。

“我真是错怪朝阳了！我还以为朝阳是懒汉，只会耍小孩子脾气呢。其实，他是牢记着自己的使命的。不忘使命，他正在鳄腹中受苦受难，拼命地斗争呢。”

“谁愿意向朝阳伸出援助之手？”

大家正在疑惑之时，天边就游来了一束黑云，壮如大木棒，直直地捅入鳄鱼的咽部，两相好一番混战。我是对大木棒寄予了厚望的。结果并未如我所愿，巨鳄的嘴又恢复了模样，而木棍却消弭殆尽。

朝阳并没有获救。可怜！

“难道，朝阳就此屈服了，丢下我们这群虔诚的人在此挨冻受罪，苦苦地期待于不顾？”

朝阳似乎与我通了感念。天空中又神奇地出现了一纵队钢钗，每一柄钢钗都并排着三根尖刺，接连着七八柄迈着整齐的步伐一溜地向巨鳄冲了过来，钢钗深深地刺进了巨鳄的咽喉里，嘴被钢钗撑得闭合不拢，鳄鱼只得向天苦望，毫无办法。

巨鳄很快被训服了。钢钗们像似完成了使命，一一散去。那些追随而来的丝云，就幻化成了一队队人形，像极了古代的仕女，一路载歌载舞，恣意欢歌，鱼贯而入巨鳄大张着的嘴里，像是庆祝胜利之舞，又像是迎接太阳重获自由之舞。

环目四周，天空里飘起了好多莲花，瓣瓣镀金，围绕着高高矗立的四面佛十方普贤菩萨，一丝神秘的微笑挂在菩萨的嘴角。

然而，巨鳄是心有不甘的，趁其不意，一扭头，就将欢乐的盛装仕女们重重地甩在了地上。仕女们毫无防备，也毫无还手之力。点点初露金光又被笼入黑罩。这时，巨鳄身后的天空中飞起了一只雕，硕大如鹏，它在遥望中发现了险情，振翅一挥，就招来一根巨大的石柱，石柱大得足以把巨鳄的血盆大口撑破，长得可以穿透巨鳄整个身躯。这大约是朝阳最后的力量了吧。又或者是巨鳄的恶与出尔反尔激怒了天神，不然凡人那有如此神力挥舞这根巨大的石柱当武器呢？

石柱迅疾地冲向巨鳄，重重地捣在上腭，巨鳄未及反应，上腭就散碎成块，石柱的前端也碎了，一时间，大大小小，四处飞溅。紧接着，破碎的散乱又重新聚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紧紧地纠缠在一起，眼前再也分不清哪是石柱哪是巨鳄的嘴。好一番神魔缠斗，惊心动魄。石柱神力高超，巨鳄势均力敌。石柱是深刻地吸取了钢钗的教训，不敢丝毫懈怠，不肯放过任何制胜的机会，借助自身长度的优势，不断地向巨鳄的上腭挤压，步步进逼。而巨鳄虽然寸步未退，但上腭却正一点一点地被捯饬得即将连根而逝。也许是巨鳄疼痛难忍，招架无力，石柱趁机向上一滚，化成一座高的长的山，紧紧地将巨鳄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石柱搂着巨鳄渐次后退，一片大雪塘空余眼前。一圈纯净的蓝越变越大，在白云拥簇下像极了西藏高原上的羊卓雍措圣湖，那么清，那么明，那么净，那么静谧……这是佛主的旨意吧，圣湖之水是要淬取圣物的。

朝阳终于有了机会，他在鳄腹中四肢着地，弓腰曲背，亦如巨石下面的小草，一点点地往上拱，竭力要推开那黑云的重重压力，然后挺胸，昂首，透过间隙喷发满腔的希望火焰，正义火焰，胜利火焰。巨鳄的下腭幻化成了一座炼炉，不知是太上老君的丹炉还是凡间的融金炉，任凭炉火熊熊，流金似水，灿烂如煌，恣意汪洋。

一轮半圆，佛光初露，天地安祥，如静待母亲分娩，时光悄然凝滞。

“嗨哟！”朝阳从流金中弹跳而出，又接连两跳，就窃窃地挂在了流金炉火的上方。朝阳小小的嫩嫩的如一个剥去蛋壳与蛋白的煮蛋黄。金顶上黑压压的人群纷纷爱怜唏嘘。他是历经磨难，九死一生，孱孱弱弱，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却不忙于砥舔伤口，而是竭尽力量，给四周的云彩加持金身，同时光耀大地，抚慰世间。

人们欢欣，歌唱，感受有幸目睹金顶日出的快乐。而我的内心却无比沉重——这朝阳是不惜牺牲自己去燃烧别人的理想啊。即使无人理解他的苦难与伤痛，他也绝不自怜自哀，一任最真最善最纯的心奉献希望。

朝阳慢慢地长成了一轮火红，又变幻成了一只眼睛，圆睁着炯炯地俯瞰大地。那眼中喷出的火红是能消灭天地间一切疾苦与邪恶的利器吧。

金顶的朝阳，我心中的神啊！

2021.2.9  何为 于心静观斋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