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

姑父居家不远处有一连片水田，其中一块水田四季不枯竭，最能产稻，最能养鱼，冬季蓄水最深处能没人顶。村人于田边一竹林下深水塘处置石板、石墩数块，用以淘菜、洗衣，也有人来此洗碗、涮锅，此处叫“牛滚荡”。人们每每淘菜、洗碗、涮锅，鱼儿们就会寻声寻食寻味而至，还常常冒头与人们嬉戏。村里小人儿也常常偷了家中米粮，来此抛撒，逗引鱼儿们来争食，以为乐事。

四季如是。

因此，“牛滚荡”中鱼儿多，个大，不畏人。曾经有人抓住一条两斤多重的鲫鱼，鲫鱼能长这么大，真少见，堪称“鲫鱼王”了。它是享尽了这美好的环境与无忧无虑生活的优待。

姑父常于悠闲时来“牛滚荡”附近田间抛杆垂钓。

我便随了姑父去竹林下，引锄挖土，寻得蚯蚓，连同些许散泥土，一起装入玻璃瓶中待用。蚯蚓有大有小，有长有短，有黑色的，有红色的，时有不小心锄之下去即把小虫子们段为两截，甚是痛惜，但也是要捡拾起来放入瓶中的。如若遇到太小者就要弃了，因为可能挂不上鱼钩，即使挂上了却易被鱼儿们识破阴谋，因为肉太少了。

寻够了蚯蚓，又会进屋里找出酒米来。这是在一大罐头玻璃瓶里装上白米，然后没入烧酒，浸泡一周后再揭开瓶盖，待闻之有奇香后即可留用。

钓鱼竿最初就是用竹子自制而成的土钓竿，而后才有了一种用碳纤材质做成的高档钓竿。自家竹子制作的钓竿长短、大小随意，缠绕在竿上的钓线也可长可短，可粗可细；碳纤材质的高档钓竿长短也是可以伸缩的，最长可以达丈余，最短可缩至不足一米，最洋气的是竿后端有轱辘，钓者可手摇收线，样子潇洒自如。

我们去钓鱼，一般是两至三人一起，扛着五至六支钓竿去到水田边，寻好位置，放下小凳子，就开始放竿。

这寻位可是特别的讲究的，如若寻得好，就会有大收获，如若寻得不好，可能一整天也只能上勾几条麻麻鱼甚至一无所获呢。钓鱼位，一般要寻附近水位相对较深之处，但又不能太深；周围水草丰茂，却中间留有一块镂空之处为宜；夏日有林木躲阴凉，冬日有阳光射进来的地方最好。这样的地方鱼儿们乐意往来穿梭，嬉戏、交友、幽会、恋爱、觅食，自然也就给垂钓者多了不少的机会。

选好了自认为绝佳位置后，就要把香喷喷的酒米倒出一大把在手掌心里了。一股奇香飘散开来，周围人为之一阵兴奋，“好香”赞声未落，姑父的大手已经向水田中抛洒了出去，这叫“喂窝子”。

这香酒米一定要抛到事先选定的位置上，也就是鱼儿们乐意往来的地方，否则效果一定不佳。

只见，一群米粒如一铺未完全散开的网向空中飞去，这米粒一定不能散得太开，否则就要算技术失误了；又如惊弓之鸟，在空中一头栽下水面，“噗”地一声与水面打了个“啵”儿，又速速地沉入水底，与鱼儿们寻欢去了。

这时，米粒儿寻鱼儿，鱼儿寻米粒儿，一个是展示胴体诱惑，一个是满足饱腹之欲，两相情愿，各有所需。如若位置选得好，时机恰当，这酒香米入水不一会儿，就可见有鱼儿在水中若隐若现地穿梭，时不时地会从水底吐个水泡泡儿冒上来，有时还可见兴奋过头的小鱼儿冲出水面，在空中甩一下尾巴，又急速地钻进水里去了。有美食忽至，是该鱼儿们高兴的了。即使是人类，面对天降美食佳酿，也会忍不住兴奋难当的呢！

这时不能急着甩杆下钓，要等鱼儿们开心地吃一会儿，并把“这里食多人傻”的信息广泛地传递出去，勾引得更多的鱼儿们蜂拥而来吃欺头才最好。待到第一拨鱼儿们开始胡吃海吞一阵子，下一拨，又下一拨鱼儿们速速赶到时，就是下钓的最好时机了。

姑父往往是在此前，就早早把蚯蚓穿进钓鱼勾上了，并顺手一回，让蚯蚓肉穿进倒勾里，紧紧地贴着，让鱼儿不能轻易就啜了去，占了便宜。

只听“呼”地一声，穿着蚯蚓的钓勾带着钓线飞了出去，一连五六支都准准地落入“窝子”里以及附近水域里。

然后，姑父就稳坐小独凳子上，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飘着的一排鹅毛浮筒。只要一见那浮筒不停地点头，钓者就知道有贪吃的鱼儿来试钓了。鱼儿们常常是谨慎地用嘴轻轻碰一碰鱼饵，试探有无危险，如若这鱼饵并没有一跑了之，就会忍不住下口。站在岸上的钓者如果看到浮筒一猛子扎下水面，然后又回到水面，接着就会不断地深深浅浅地抖动，他就会露出会心地一笑，只等下一个猛子扎下去时，他就会取出插入土里的钓杆，猛地往上一扬，这鱼儿就被迫跟着迎出了水面。

如果若是小鱼，会被钓杆的力量甩到岸上的草地上或者泥地上，尽管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最后被候着的我们，急急地收入或是盛满了水的瓷盆里或者水桶里，有时也会装入一个细密密的网兜里，重新放入水田里去。它们是跑不掉了。它们依然生活在熟悉的水环境里，少了惊慌。

如若是一条比较大的鱼儿，情形就有些不同了。不同的是，这些大鱼儿们会与钓者比拼力量。这力量关系到生死。鱼儿们会拼命往水深处扎猛子，就会将钓线越拉越长，而钓者也会明其理，顺其意，不断地放长线，顺着鱼儿的性子左冲右突，权当是游戏与玩耍，“放长线钓大鱼”。

当鱼儿们跑得累了，通过钓杆明显地感知到力量已经不足时，钓者就开始发力了。钓者会逐渐地，一点一点地将线收紧，让鱼儿在没有多少痛感的情况下，被慢慢地拉近岸边，拉出水面，被人伸手捉了去；或者被钓者适时伸出的用一长竹杆及铁丝圈做成的网兜网了去。做这事千万要充满柔情，半点急躁不得，否则惹急了的鱼儿们会突然一奔，就把钓线给挣断了或者自残后，遁入水深处去了，重获自由身。

这时的钓者与被钓者是对手，是弈者，既要比拼力量，还要比拼智慧，看谁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人胜了就有肉吃有酒喝，败者则丢了卿卿性命塞人齿缝；鱼儿胜了就当是陪着人类玩了一场有惊无险的游戏，而败者却要哀叹连连，可惜了那贵贵的钓勾与钓线了；自然也就拂了一顿口福之欲。

有一年，我随姑父去五龙水库垂钓，甩出的海钓上一只钓勾粗如初生婴儿的幺指姆。

一条重达四十多斤的“鲶鱼王”就上勾了。两者持续缠斗了一个多小时，才决出胜负来。

姑父最名贵的碳纤钓竿数度被拉得弯如满弓，几欲折了，长线放了又收回，收回被迫再放，几番周折，弄得姑父大汗湿透了衣服，瘫坐在地，还差点被拉进水里去了。可别看这鱼儿在岸上蹦跶不了几下，也根本不是人之对手，然而在水中可是不好对付的呢。这四十多斤重的鱼在水中一摆尾，可使出百十来斤力量，人在水中，瞬间就会被拍得脱手而去。

可能少有人能想到，这被人们吃食惯了的鱼们也是具有反抗精神的，而垂钓者也会充满了危险。经过一番苦苦争斗，智勇双胜的姑父终将鱼王擒上了岸。正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哩。

姑父的钓鱼技术是远近闻名的，被称为“钓鱼王”。只要他一出现在沟岔、水库、堰塘边，在冬水田的田硬上，垂下钓竿，就从来不会空手而归。就如影视明星出场要收取出场费一般，而他的出场费就是这些鱼儿们，只不过这出场费的多寡要根据鱼儿们的献身精神来决定罢了。实事上，影迷很多，姑父的鱼迷也很多，而且出手阔绰，献身也乐意。

我们常常是要拎着沉沉的水桶回家的，有时一个人拎不动，就要两个小孩子用一木棒抬着回去。而水桶里面只有浅浅的一层水，其余全是大大小小的鱼儿们。相依相偎在水桶里的鱼儿们，是要根据垂钓地而确定具体种类的。冬水田里多是麻麻鱼和鲫鱼和鲤鱼；水库里多是鲤鱼和鲶鱼和鲢鱼；河沟里多草鱼和鲤鱼和一些杂鱼；堰塘里就要看主人曾经放养过什么鱼了，鱼多是放养鱼的后代或者本身就是养殖鱼。然而，堰塘里的乌鱼也不少。它以食鱼为生。

不同场地生存的鱼儿性情也不相同。冬水田里的鱼性情温顺一些，可能是常见人类的原因，他们对人类并不陌生，同时又因在水稻田里养着鱼可以增加经济收入吧，所以人与鱼们为了各自的利益互不干扰，相处得合谐，两相戒备心理要少得多，不像野外水库里或者河道里的鱼们对人类怀有仇恨。水库里的鱼们大多是被网箱养着失去了自由，一旦重新获得了自由就对人类失去了信任感。而大河里的鱼们就更怕了人类。常常有人扔了一大瓶炸药至水深处，一声剧烈的闷响过后，鱼们大大小小都遭了殃。你欲让别人家断子绝孙，不是深仇大恨又是什么呢？

姑父常告诫我们：小鱼要放生，大肚子鱼婆要放生，不可用电打鱼，更不可用炮炸鱼。鱼如人，有家有小，有七情六欲，也有欢乐与悲伤。它们给人类贡献了营养与美食，就应该赢得人类的尊重。因为它与我们一样也是生命，也是地球家园中的一员。

跟着姑父去钓鱼的时候，我的内心里总是充满了好奇与快乐。至于，大家满载而归，一番手忙脚乱后，大人们与小人们都吃得满嘴流油，满心欢喜，又是另外的快乐了。

庚子年二月初五 何为于心静观斋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