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烛

女儿从学校里抱回一盆花。放假了，这些花儿就失了人照顾，同学们就纷纷领养回家，女儿也选了一盆自己喜欢的花烛带回了家。

花烛，花瓣心形如盘托起如柱花蕊，鲜红鲜红地似燃烧着的火焰，装在陶瓷盆里，素雅，花色愈加突显。

不知在何时，花烛的一支花茎就折裂了。女儿心痛得紧，马上找来一个创可贴，她是要给花烛做个小小的手术，希望花烛能少些继续撕裂的痛楚。然而，花茎毕竟不是人的肉体，怎能通过粘贴、缝合，重新长在一起呢？在大家一番劝阻下，女儿就放下了。

女儿将花烛安放好，就用茶杯装水，轻轻地浇到根部，水嗞嗞地溜进了土壤里，花烛显得十分地焦渴。女儿又端来一杯水慢慢地浇，花烛也慢慢地吸，好似在品味着甘甜。这样，女儿就赶紧收住了水。

“它已经喝饱了，再浇会被淹死的。以后要过三天才能浇了。”女儿说。

花烛就像伸出了一根线，缠着女儿的魂，让女儿放不下，离不了，一天中每隔一段时间她就要去看它一眼，否则内心就不得安宁。有时，她会仔细瞅瞅那折裂了的花茎，“你还在痛吗？”有时，她会摸摸如盘的花瓣上鼓鼓着的经脉，“这多么像人的血管啊！”有时，她又会拿着一块纸巾，湿润了，轻轻擦掉叶子上粘着的一点点灰尘，她希望花烛一尘不染，“干干净净的样子好漂亮！”

女儿是真心喜爱花烛的。从晨起的第一声问候“good morning”，到临睡前的道别“good night”，她都是那么地真心实意。

“宝贝儿，明天我们要去新屋居住哈。要到上学才回来哟。”

“妈妈，我们把花烛也带着一起去吧。”

“看起来病怏怏的，还残疾了，带去新家晦气？”

“如果没有人及时浇水，它会渴死的。”

“死了就算了。上学时去买一盆新的带到学校去，不是更好吗？”

“我带它回来，就是要照顾它过好这个寒冬。以后，它会继续陪伴同学们一起学习、生活的呢。新买的虽好，却不是学校的啊！”

“可是……”

临行前，女儿小心地将花烛放在了老屋卫生间的窗前，这里相对潮湿而又能躲避寒风侵袭，上午还能迎来阳光的抚摸。这是对花烛最好的照顾了。女儿小小的心思表露无遗。

住在新屋的日子里，女儿总是心绪不宁，作业也常常走神，不时念叨着她的花烛。

这天下午，我们在院子里晒太阳，冬阳惬意地温暖着我和女儿的身体，可女儿却双眉紧戚。我明白她是在担心花烛了。我就对她说：“我决定每隔三五天回去一次老屋，看看花烛哈。”“真的吗？太好了！”女儿睁大了眼睛，满怀感激地望着我。这时，我感觉到一颗纯真的心在“砰砰”地激烈跳动。

女儿对花烛的关爱是诚挚的。

我第一次回去看花烛的时间是在四天之后。让人始料不及的是，花烛原本开着的三支花柱如今都蔫儿了。其中长得高高的最嫩的一支花茎枯得发黑，与早先折裂了的那支花茎一样已然死去。惟一活着的一支花茎的如盘花托也失去了血色，如柱的花蕊不再滋润。有两片叶子的边缘发枯发卷，还有好几片大绿叶子上生出了黄圈圈来，是患了“癞子”病吗？

这盆花烛如今状如病残老者，真可怜。这是我的罪过。

我的内心里翻腾着各种谴责，可除了焦急与后悔外，却也别无它法。这世间之事总是这样，单一的认知或者一时的恍惚，往往造成不可逆转的错误。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往复堆积，最终积攒成内心里的一种不可抹去的伤痛。这次花烛的受伤，就是这样的堆积使然。然而，世间又不能生产后悔药。

“花烛还能活得过来吗？”我心里直打鼓。整个下午时光都在给它滴水的过程中所耗去。我用花壶给花烛点滴透水，内心里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虔诚祈祷：“花烛，你一定要渡过这一劫啊。”要不然，我怎么向女儿交待呢？

回到新家的客厅里，我捧着一捧巧克力糖和大白兔奶糖在女儿眼前，像是赎罪，然后很无力地向她说出了花烛的遭遇。女儿的脸色突地就沉了下来，嘴唇紧紧地瘪着，眼里噙着泪花。我不曾想，她最喜爱的巧克力和“大白兔”的甜也没有蜜住她内心的感伤。

日子仿佛比往常过得慢得多。到了第三天早晨，女儿早早地跑来摇醒还在睡回笼觉的我，弱弱地说：“爸爸，该去看花烛了。”这正适合我意。我匆忙地喝了一碗稀饭，转身而去。

花烛的身子十分地孱弱，有两片叶子被我轻轻地一碰就掉了下来。我索性把死去的花茎和一碰就掉的叶子一并清除掉。那些顽强活着的叶子与茎立马就精神了一些。几支小小茎芽吐露出的嫩叶就从根部露了头。活着就还有希望。一丝生机将我心中悬着的石头撞落在地。望着花烛，我似乎感觉到了女儿笑靥如花地快乐。

时间又过了三天，又该去给花烛浇水了。当我看到花烛时，那支活得很挣扎的花茎终于没有挺过花神的招唤与引诱，也枯死了。少了如盘的花托鲜红、如柱的花蕊娇嫩，人心无比空洞。幸而那几支小小的嫩芽正一点点地努力长着，引颈向上，欲意填补留下的那些空白。于是，我的心中就多了几分期待。幻想着在不久的将来，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花托将鲜艳成一片火红，一支两支三支四支花柱娇娇嫩嫩，芬芳四溢，热热闹闹的花烛就醉了远远追来的蜜蜂群。

花烛怕水多，更怕受干旱，这得把握好一个度。当然，如果遭遇盆中干旱，只要附近有水源的存在，她定会完成自我救赎的吧。这是生存的本能使然。我想。依此，我突发奇想：何不在花烛盆的底部固定一个塑料袋，并装满水，这样，即使花烛遭遇意外缺水，也可以保住性命，至少不会再受重伤了吧。

“怎么样？这个办法好吧！”回到新屋里，我向女儿炫耀这个秘密行动。第二天晨起，女儿笑眯眯地告诉我，“昨晚，花烛来梦中向我和爸爸道谢。它活得很滋润呢！”

又是一个第三天到来。临行前，女儿突然对着我的耳朵小声地说：“爸爸，你能不能把花烛搬到楼下门卫奶奶的小花园里去，并请奶奶帮忙照看着，这样花烛就能接触到地气了。”

“咦！你说得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老屋小区大门连接着一条小巷，两道围墙下一绺地种着各种各样的花儿，馥郁着小区的角角落落和所有人。自“5.12”大地震后，从重灾区小渔洞村来的门卫奶奶，将这里精心打理成了杰作。

我按照女儿的要求，将花烛安置到了门卫奶奶的围墙花园里。花烛回到了大地母亲的怀抱里，重新享受到了阳光雨露的滋润。她从此会少了人为的打扰与羁绊，属于自己的美好生活已经开启。未来，它一定会回报人们红红火火的美丽与长久的馥郁。

女儿给予了花烛生命关照，她是为了不辜负老师和同学们的嘱托。也许，从此她更加深刻地懂得了“不辜负”。

2021.02.20 何为于蓉城心静观斋记之